团结、稳定---这几个月,这四个字早以像“命符”一样高悬在夏开荣的脑门子前。可还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这拨人是一直团结在那儿的。可一大堆画框狠砸了下来,把“稳定”二个字砸得无影无终了。
夏开荣在出事前曾有过预感。那几天,他睡不好觉,还左眼球乱跳,民间说,那是不祥预兆。他是党员,又不敢乱说,怕被人扣上迷信帽子。他连续眼跳了几天才引起了警觉。熟悉夏开荣的人都说,他就怕出事。他更是想到几年前,一个路边留人丹胡子的算命先生,为他卜过一卦:说他的前途中正被一颗大歪树挡了去处!他回去沿房沿兜了一圈,还总算给他找出来一颗。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旮旯里找到了那颗“歪”树!他的学术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待遇毫无长进,可能与此有关。他佩服那家伙有x光似的眼睛,可以洞穿他的五脏六腑。他有一天专门去原地等那“人丹胡子”来,不光又给了他一点钱,还告诉他,家门前确实长了一颗歪树,是长在他家后院,挡了他的后门过道。“人丹胡子”告诉他,那树的上部份长歪了,如果不矫正它,他的下半截人生就会跟着它“歪”。他一听吓死了,回去叫了人把它上半截给砍了,成了光秃秃的半截。“人丹胡子”那次笑喝喝地收了钱,揣好!又走了很远,才丢下一句话:‘你会撞上好运的!’什么好运!那家伙没说,当时能追上他逼问一句就好啦,夏开荣想。那以后,与他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可科研工作仍是一酬莫展。…
可这二年他非但从未交到“好运”,反倒霉运不断。“坠画事件”是他霉运的谷底。现实如子弹再次将他的“好运”击成齑粉。他今年61岁,是领导照顾他,而不是看重他,才把他从那个无所事事的教研室里调出来。用领导的话说,是委以重任!他确实为学校的发展出过许多“金点子”。“小电扇”就是他想到的金点子之一。关于工作按排,常重找他谈话后,让他考虑几天,可他第二天就答应了常重的建议。是成全了自己还是成全了常重,他没太搞清楚。就丢掉了实验室和教室,而投到了常重麾下。这事拿现在的角度来讲,他的行为却有冲动的成份。尽管常重也曾说,若想回实验室照样可以,不影响他评级。他后来才知,他当时一离开教研室,那个原先的副主任位子就被别人顶上了。他如何再有脸面回辙!现在倒成了跟农民不种地偏要进厂做工的情况类似,总有些不务正业。他当时应该想清楚啊,明明是吃粉笔灰捧教书碗的,偏要“误入歧途”来搞行政。行政,行政,你政治上得行才震得住。他今天想想有了些后悔,就剩“停职反省”这段日子,把脑中那一束乱麻来梳理一番。
其实在东医这样的大学校园中,主角永远只有一二个,那就是和上级领导扯得上关系的姚绍欣与常重之流。其它都只可被看来配合他们唱戏的配角!配角在奥斯卡仍可拿奖,在东医可是没奖可领的。在领导看来,能同舟共济的才是“配角”,貌合神离的便只好是“小丑”了。而在姚绍欣眼中,他属不属于“小丑”只有姚绍欣心里清楚。夏开荣不得不承认,“坠画事件”是他霉运的谷底!
汪清在电话里关照夏开荣科长不要去看她了。可他还是执意要去!在汪清宿舍里,夏开荣看到女孩子们的居住条件后不住地叹息!心里充满了内疚。他像父亲一样为她洗了脸,还修了指甲,他的态度越来越虔诚。她的态度却逐渐散漫了起来。她告诉夏科长,她被砸伤后,她只在那东医的病房里呆了几小时就对那里产生了厌恶!她说急诊室里找不到医生!而护士们都在一边聊天,药罐罐放在她们面前,她们就像变戏法一样在为病人输液…。她说着看了看夏开荣的表情!见他面露惊讶!知道他身体一向很好,很久没有去过医院了。可一会儿夏开荣就摇摇头,无奈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汪清仍没闭嘴,还在说,正因看到了些真实现象,她认为那个医院不太负责,故第二天就回来了!夏开荣看看宿舍里没有别人,看着那只摇曳的灯盏又问,不负责归不负责,你管他呢?你又不是领导!你在那儿的所有费用我们都报销!你只要把伤养好就可以了。汪清答道,她第二天没去!却把许多药开好了带回来!夏开荣笑道问,什么药?汪清拉开床下的一个抽屉让他看。夏开荣看到了满满一抽屉药,觉得奇怪。小汪就告诉他那些药是以前开的,那些药是这次开的。夏开荣在那堆药中看到了预防“脑震荡”的针剂药水。本来想问点其它药的来历,就不好再问了。汪清还告诉夏科长,她不住医院还有个原因,她不习惯别人来探视她时,还“代表这个师长代表那个领导!”而去说一些跟治病根本无关的话。
夏开荣见到面前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很容易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注意到她此时的伤口,仅是额头上一处用“邦迪”创可贴覆盖住的一块伤疤。伤疤有半块臭豆腐大小!一看对这女孩的大脑并无大碍,他也不由舒出口气!他拿出一顶好看的帽子送给她,关心地问道:“这事给家里讲了吗?”,她也不忸怩,就将帽子接过来扣在头上,正好盖住她脑袋上的‘创可贴’,说道:“没有!这点事给他们讲什么,我自己可以做主!”夏开荣听罢一拍大腿夸奖道:“做得对,都老大不小了,是该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了。”。他拿她来与史历历去比,史历历伤得比她轻,却住着东医干部病房里的一个独立套间,还惊动了父母,那像汪清,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楼下的门房老头按对讲机上来问:下面有个猴头猴脸的人,吵着要上来看你,汪清只踟躇了几秒钟就猜到来者是何人!她神秘地对着话筒说,让他上来吧,慢着!让他先在下面等几分钟,我理理房间。理应这段故事就该在这儿打注了。夏开荣心情有些好了起来。在下楼时他哼起了《红灯记》里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唱词!
他与她走下楼来,他又看到了她那块伤疤,每个女孩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心里不由又忏悔起画掉下来砸伤了她的事。他问她能原谅领导吗?她不言语,却只是傻笑。其实她想,像夏科长这样出了事往自己身上揽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甚至还不太像一个领导!故她的态度起了变化,反而转过来去安慰他了,说那是画框没挂好,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该怪姚院长常副院长!…说到这,夏开荣不料立即伸手来捂她的嘴,叫她不许胡说!她一怔,固执地说,胡说就胡说,让他们知道好啦…。她知道夏科长胆小,又缺乏主见。从而联想到夏科长肯定又是代表领导来看她的!那谦恭的神情,自责的眼神都说明他是一个好人。但临近出门时她又对他说,我才不希罕你拿顶帽子来给我道歉,还要为领导说好话!话未完又把帽子扔还给了夏开荣,跑出了门。
等夏开荣双脚跨出门,他看到汪清正与那学生会的刘桂在窃窃私语。不由叹服年青人总是比他们更会找机会。他总觉得这次来还是没把该说的话说完,慌忙中抓起帽子来抹脸上的虚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