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他走了!可是你怎么可能会让他走呢?”区青云问父亲。
“怎么,你不喜欢我放走他?你若不喜欢我们可以去追他回来!”
“不,不要,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父亲,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去扬州吗?”
“怎么,你不打算回扬州了?”区镇海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口气反问他,好象再试探着什么。
区青云疑惑了,与父亲相处了二十多年,只要一听到这种口气就知道父亲是在考验着自己某种心理方面的应变能力,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先揣摩透父亲的心思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说:哎――扬州,那么好的地方怎么能放弃。
但是今天他不想再那样做了。在经过了一段生与死、荣与辱的痛苦炼狱之后,他发现自己好象变了一个人,变得成熟了许多,豁达了许多。很多以前非常在乎的事在今天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他不再害怕了,不想再按照别人的意志生活了,甚至不屑于去做任何迎合父亲心思的事情,连同他老子那称霸江湖的辉煌梦想在此刻也变得虚妄滑稽不值一提。此刻他只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坦率地告诉他们,然后再按着自己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使之持续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于是他抬起头坦然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说:“我不跟你们回扬州了,我要去杀了李潇!”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足以让任何听见他说话的人相信他的意志不会再有丝毫的移动。
他的表现令他父亲感到很吃惊,嘴角藏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他说:“是这样,那好吧,等我们做完最后这件事,你就可以杀他了。”
“什么事?”
“去看一出鹬蚌相争的好戏,然后再做一回渔翁,顺便把那个李潇捉来给你出气,如何?”
“原来你刚才对马琳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美人计,你是在挑拨他们,”区青云第一次用愤怒地口气质问父亲说:“你怎么能这样做?他刚才放了你唯一的儿子,放了两个想杀死他的人,在他以恩德回报了你之后,你却这样欺骗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反对你这么做!”
生平头一次被儿子指责,区镇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问:“如果我一定要让这件事成功,你会怎样呢?”
“我会告诉他真相,然后阻止你成功。”说完这句话区青云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他父亲完全震惊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才意识到刚才离去的儿子长大了,他早已是个魁伟的男子汉,不再是自己羽翼下蔽护的那只小雏鸟,他已经完全长大了,自己将不再拥有左右他人生决定的任何权利。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靠近拐弯时,马琳认出那驾坐上的长者正是王晨,他以为那车会停下便站起身迎面走过去。车,没有停下的意思,不急不徐地走过,经过他面前的时候,王晨警惕地瞟了他一眼,在撞击到他的目光后,旋即移向了地面,然后他装出要带住缰绳的样子把头扭向了前方。
马琳觉得他的表演很不自然,至少给他的感觉是在表演,而且演技很做作,尤其是低头时的神情很象一个偷了父母钱包不幸被发现后遭遇家长诘问的小孩子。
“奇怪,从来都是他拿眼睛挤压我,逼得我不敢看他,今天碰着了却是他不敢看我,难道他是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再看王榛榛,她正撩着帘子傻傻地看着自己,连一句停车的话也没有说的意思,那眼神好象是在看一个很遥远的陌生人。他更疑惑了,忘记了准备说的一切,琢磨起了区镇海说的那个推理故事。
马车驶过了,王榛榛仍然没有说话,王晨突然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那鞭梢清脆的啸声传到马琳的耳中象是抽在了他的心坎,他只觉得自己的眼里、口里、肚里、腔子里有一股酸心的寒流冲撞着,翻滚着,咆哮着,最后拧成了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好想朝他们的背影呐喊一声:“为什么?”。思量间,两匹马撒起八只蹄子狂奔起来,霎时将马琳抛在了后头。
现在马琳确信自己是中了王晨设的美人计,他们父女合谋欺骗了他,霎时郁积了多年的愤懑如火山爆发了,怒火顿时从胸臆蹦出嗓门,再从嗓子眼直贯入青天白云,他大喊:“啊――王晨,你这个伪君子,你回来!你别跑!”
这一嗓子恰好与赵九江那日被谋害时喊的的话不谋而合,王晨愈加慌张,心道:“我上回故意踩坏船想淹死他,他这般玩命地追来必是要趁我虚弱时向我讨问那笔债的,如果这个时候动手,我恐怕奈何他不得,他有天龙剑相助,我胜算更少,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这,他手中的鞭子抽得更响亮了。
王榛榛坐在车里被颠簸得五脏六腑几乎翻了个,禁不住呜哇呕吐,将中午食进不久的米饭汤药全吐出车外。回头见两匹马的背上已经鞭痕累累,父亲犹在抽打不停,遂说:“别打了,它们都快被你打死了。”王晨置若罔闻依旧不停地抽鞭子打马屁股,马车似离弦的羽箭飞奔向徐州。
突然路面出现了一个陡坡,而后又接着一个急转的大弯道,走里圈的一匹瘦黄马收脚步不及失踢跪倒在地,整个车子跟着另一匹白胖马惯冲出路面拖带着黄马几个翻滚落进路边的泥田沟渠里。王晨吓得魂飞魄忙扯破帘子把摔得满头是血的女儿抱出来。
躺在父亲怀里,王榛榛就象回到了童年的孩子,她撒着娇拍打着父亲的脸一边抱怨一边哭泣,弄得王晨哭笑不得只好找出随身带的金疮药一边给她敷抹包扎,一边哄她安慰她,给她擦鼻涕抹眼泪,好象怀里哄着的女儿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儿,末了,又问她身上有无别处伤损,问明了再一一擦涂膏药。他忙得不亦乐乎,浑然忘了马琳还在追赶着他们。
“原来你们真的要杀死我!”
父女俩闻声回头一看,见马琳凶神恶刹似的骑在一匹不知从谁手里抢来的劣马的背上,手上的马鞭正滴着黑糊糊的马血,再看他背后马屁股已被抽打得血肉模糊。
王榛榛急忙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说:“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你闭嘴,贱人,”马琳一脚把她踹倒在地,然后指着王晨腰身上系的那条曾经属于自己的银丝盘龙玉带说:“我瞎了眼才会信你!”
王榛榛坐在地上哇得哭了,王晨大怒抽出刀就要扑过去杀他。王榛榛吓得拼命抱住他的腿哭求说:“不要杀他,我求你,不要杀他!”
“气死我了!他对你不是打就是骂,这回还当着我的面踹你,你还护着他干什么!”
“他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你不能杀他,我求你了!”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却只顾这个浑小子,你快走开,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他如死了,我的孩子就没了父亲,你不能,不能”
“”
父女俩争执言语一字不漏落入马琳眼里耳里,马琳开始犯糊涂了,要知自古以来,史书上有关美人计的记载可谓汗牛充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那出计中的美人死活要给受害者生孩子的,纵然有也属吕布韦献赵姬移花接木性质,哪有似王榛榛这样得了手还给他生的孩子且临到脱靴甩包袱的时候还哭着要为孩子他爹求情的。
他觉得事情好象有点不对头,然而他的前岳父大人不容他多想,义愤填膺举着鱼肠刀跑到他面前大吼一声:“滚吧,畜生,老子今天不杀你,你这辈子都别让我看见你。”然后他就将雷霆之怒全数发泄到了马琳的坐骑上,举刀剁去马首,仿佛他剁掉的不是一匹马的头而是曾经给予了他耻辱的马氏一族人的首级。可怜那劣马奔波劳顿饱受鞭笞早已疲竭力尽,方得片刻喘息复又挨了王晨的断头一刀,入了六畜轮回地府。
马琳受他激喝,怒火复燃,爬起来抽出天龙剑就要为那冤死的马儿以及他无辜受斩的马氏宗族出气,他说:“我今天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而后他就杀气腾台腾地冲向了王晨。他的前岳父大人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女儿和他打到了一块。
王榛榛只当马琳会被父亲杀死,拼命嚷着要他快走逃命去,不想马琳死心要和她父亲干一架,一交手就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把天龙剑舞得虎虎生威,不出三十回合,反把王晨逼落下风,再几个回合,竟把王晨左手的一柄鱼肠刀给削断了。
王榛榛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想起父亲说的话,连忙喊道:“你别伤我父亲,昨天要不是他拖住了你师兄,我们早就死了,你不能伤他....”马琳见颜色给足了连忙撤回了杀向他右手刀的一轮攻势。天龙剑未入鞘,立即有人高声喝彩:“好厉害,武林第一人的名头就要换人了!”
王晨大怒抬头见大路上站了一排长龙似的看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看热闹的陌生人,也有与自己相熟的同道人,那喊话的不问也知必是一个昨夜观战过的江湖人,想到自己纵横江湖十多年,从来没有受过这等窘迫,耗费了一生心血刚挣到的名头岂能轻易给人家,顿时恼羞成怒,心中窜起千丈无名火,狂怒间把杀气撒泻到右手刀上,象发了疯似的反扑马琳。
马琳被他猝然反扑险些切下脑袋,不得已使出了狗急跳墙地躺地功,先是在麦茬地的灰土里满地打滚,打挺了四十九个滚,继而又在水田里翻腾了九十九个跟头才得以爬起来重新拔天龙剑收拾攻势。这次他用上了王家的刀法一顿狂劈乱砍挽回了颓势。王晨本想以此刀法博胜不想被他尽数先使了出来,想到自己先输了兵器,武技也将面临黔驴技穷的困厄,此番必将名头输给这个无赖,气急败坏之下,连一代宗师的派头也扔了,大骂女儿:“死丫头,谁要你把我的刀法传给他的,你老子被你害惨了!”
马琳歇斯底里地边杀边嚷嚷:“她是我老婆,给我有什么错,要不是这样,我能让你得逞吗?”
“臭小子那天在船上就该把你从床底下拖出来宰了!”
“原来赵九江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要杀我。”
“喔!原来那天躲在床底下的是他!我真蠢,怎么没把他拖出来宰杀!”
“我是你女婿,你竟然杀我,你王八蛋!”
“你也配作我女婿?我没你这样的女婿!无赖,骗子,淫棍,拐了我女儿,还想让我让我认你作女婿,我早该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