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似乎特别的漫长,很多人都没有心思睡觉,李潇的母亲郑二娘也是其中之一,她听说儿子被捕入狱慌了手脚,连忙吩咐家人找到王晨求助,王晨却只命了一个丁甲去回她话说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办暂时脱不开身,着她去找在府衙作捕官的堂弟王昊设法疏通官司。
王昊见是自家人遭了难早知会狱官、狱卒央其关照犯人万勿使其蒙受鞭笞苦楚,簧夜受托之后愈加用上了心思,他想此案非同寻常且又逢新官上任,人面不熟心性未知,贸然行贿恐怕有闪失,不如多找几个有办法的人来一块计较,兴许能成全了他。思量罢已是二更时分,他不敢耽搁立即招来七、八个平素相与的兄弟分头去邀钱谷师爷、刑名师爷、典使、书吏、讼师等人至家中商议说情通贿等关节事宜。
受邀之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同道人,一家有难未必会来襄助,但得知这家接到个打官司的大事主要请教来说事必定不会迟延半刻,故而未到二更三刻便到来齐了。王昊把原由说了,众人思忖此案的确非同寻常且又逢新官上任,人面不熟心性未知不说,即便是说通了,还有个找寻替罪羊的难处。
王昊说:“替罪羊我倒是已经想好了,多花些钱叫打行给咱们找个不怕死好汉就有了,只是长官处该怎么说才好呢?”有个押司答道:“人面不熟,咱们只可以财帛动其心,至于心性吗,可从内衙处试探得知,倘若内衙肯与方便,外衙必有法门可入。”王昊点头称是,入内室向郑二娘要了一份重礼,将东西着当值的公人送进内衙,暗托gei一个前任留下的使妇送至内堂县君处试试动向。
使妇姓栗,是个乖滑的嬷嬷,因惯会奉承主上兼能外通公人秘作些有眼线的事,故而在府衙做了七八年的仆佣也不曾被辞换,她侍侯过几任县君,深知唆使内衙干政的要领,接了重礼就寻思着送的机会。恰好陈榆今晚公务繁多至夜里仍然未归寝,县君正要先睡,趁着给县君卸妆的时候,栗嬷嬷将东西悄悄送上了妆台,然后又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意思无非央其在夜里吹吹枕头风。县君倒是个贤妇,回话说:“我丈夫性情梗直治家严得很,从不许我干预他的公事,以后切勿再送这样的东西来,免得让他知道了又要斥骂我坏他的官声。”栗嬷嬷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县君,一时惊得面如土色,惶恐告退。回头交付出了东西回到家里仍然惶惶忐忑不可终夜。
当值的公人不敢大意又将栗嬷嬷转叙的县君严词一字不漏回禀给了王昊,这头的一班靠说事过钱发家的衙蠹们得知了县君的回话无不大失所望:内衙如此,推而想知外衙必是个不相与的主。
众人各怀鬼胎思量起了各自的心事:作衙差的想着日后得收敛些手段;作捕官的谋划着得捉几个泼皮偷儿邀功;作书吏的想到明儿得把积累了数年灰尘的卷宗收拾收拾一防老爷检查;钱谷师爷算计着该如何去归圆那些赋税帐本的漏洞,然后跟大人换点回乡的走路钱;刑名师爷则忧虑着上风不对路,他日必被辞馆,辞了如是馆谷不知未来要去哪里谋馆才好;典使最不安,恨不能马上赶回去将牢狱搞搞卫生,把那些不干净的死尸今夜就处理干净,顺便还得清理清理女牢,把那一大半不该关押的且拘禁累月的年轻女犯赶紧放归家去,免得给大老爷知道了拿自己去作点烧三把火的药引子。
只有恶讼师不着急,唯替委托人忧心官司败讼继而累带自己赚不着这笔厚利,他左思右想对王昊说:“不如再将赎金加三倍,但等他松了口风便好说话,日后再设法寻他一些把柄在手不由他不听从我等的意想。”王昊瞧了瞧丁甲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况且这样的案子非比寻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向他这个知州相公要一个说法,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与此案有关联的嫌犯,全指望着能向上边交差,能向下边百姓显威德,他岂能轻易开脱他?你去禀告她:我们除了加码也别无他法了。”丁甲连忙跑到屏风后边跟老太太禀告。
众衙蠹皆以为郑二娘只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懦弱慈母,眼见儿子身陷囹圄死罪难免也只能抹抹眼泪准备棺材了事,事情虽然没有办成,拿在手里的现成礼金和东西也用不着退还了,哪知这位l太太闻讯后不言不语,不仅半滴泪未落,还叫出了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将门口堵上,一干人客悉数被关在了王昊家的小客厅里,说是留客人坐一宿,等议完事再走。众人见有客喧宾夺主无不纳罕,暗叫不可理喻,把眼斜睨王昊。王昊颇觉尴尬,奈何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与之理论,且还是堂兄徒弟的亲娘不好做声驳她异议。
众人只得干坐着复议了一阵,想出了一些法子,王昊懒得再起身,回头对丁甲说:“你去,就说请老夫人自己来说话!”丁甲唱诺去了。
不一会回来了,跟进来两个使女,抬进一把太师椅。接着一大群持刀配剑的健妇壮男拥着一个中年太太走进来,郑夫人大喇喇地在太师椅上坐下,对着一屋子傻坐的押司、师爷、虞侯、书吏、班头、捕头、典使、讼师等人说:“银子各位喜欢就留着作家用,我儿子若脱不了这场官司,而等就想想法子与他留一条活路。”
众人见识了她的厉害,不敢再充马虎,绞尽脑汁炮制出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具体步骤简单说来也就是花大价钱请个替死鬼上法场。方法虽简单,操作起来却需要典使、刑名师爷、捕头、班头、书吏等人的联合行动方能瞒过地方长官做到天衣无缝。众人皆以为此计可行,不料郑氏夫人天性执傲,虽然身平不幸青年遭遇丧夫的厄运却从未软弱过,依仗着娘家的权势、族中叔伯兄弟的手段和自己的精明胆色,与那等混迹于官、商、市井之间的漕霸人物周旋了多年,不仅抚养大了五个儿女,还守住了李家根基财势,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没有见识过,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家势也被仇家破败了却心志不减当年,寄人篱下犹不忘时时敦促子女卧薪尝胆复仇雪耻,似她这等心性的女人如何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作那一世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即便是不得已要她的儿子当个戴罪充军的囚犯配军也非她所能接受.郑夫人听闻“李代桃僵”之计后,毫不犹豫驳斥说:“那样我儿子岂非一世都要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众人见计划一出台即胎死腹中,只好苦思苦想其他花招,胥吏说:“我可在文书上舞弄文字,拖延时间,减轻些罪情,或许能落个斩监候。”押司、师爷、说:“不如我们再往现任知府的上头淮南路转运司处活动活动,想办法让那边给知州陈相公施些压力或许能落个从轻发落。”
“那样做了,我儿子的结果又是如何?”
“或许判个流放吉阳军充边也说不定。”
讼师见她又摇头说不行,走上前说:“不如我也走趟京城,我有个同窗在刑部任侍郎处作宾幕,我央他在刑部衙门里说说情,看能否打通关节,最好是再给个从轻发落。”
“你可能保证十分的行得通?”
“这我如何能保证?”讼师道:“关节处太多,有一个地方没打点到也就等于黄了,我难做十把握,三分而已。”郑二娘盯着他伸出的三根手指看了半天,说:“你少出一根指头,我儿子就要多做十年牢,我不能让他受这个苦!”
七、八个奸滑脑袋想出了一箩筐作弊枉法的路子却均不合老太太的心意,均感愠恼遂一起问道:“那你要我们如何做才满意?”
“自然是无罪释放了!”
众人莫不愕然,有人连连摇头说:“难!比登天还难!”也有人笑她痴愚的,还有说风凉话揶揄她的,王昊一直闷坐没有开过口,他对郑二娘的无理要求早感不耐烦,见事情已经到这般情形便站起身来半讥半笑地对郑夫人说:“大嫂子的所求太难,实非我等之所能办到,除非是上天开眼让皇上另换个懂事的知州相公来方有可能遂您心愿,今天我家中还有件要紧事,不便留夫人过夜了。”他说完了一通话有从怀里摸出一叠银会子说:“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领受,请夫人另请高明好了!”似这样将一大把到手的银子统统还回去的事情只怕是他生平之所未遇,有此怪事实属黔驴遭遇雌虎,计穷矣!有他领头,众人纷纷托辞家中有事离去.
郑夫人尴尬不已,她原本想用金钱、大棒软硬兼施的手段给儿子谋出一条活路,不想落了个空,急痛之下她只得含恨离开了王昊的家。回到住所,她敲打着桌子上的一大堆的银票说:“为何我空有这些东西却换不回我儿子的清白呢?”她的四个女儿李清、李济、李浈、李源连忙进来劝她,丁甲也走了进来说:“老太太,方才不是有个人给咱们出了一个计策吗?”
母女五人异口同声问:“什么计策?”
“上天自然不会开眼让今上换个知州,但咱们自己可以”
郑夫人闻言陡然萌发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的女儿们吃惊不小,纷纷呵斥丁甲胆大包天。郑夫人支退了女儿,对丁甲说:“你先去找王晨,看他还有什么办法救人,他如果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再跟他说说。”丁甲会意急忙去了。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进书房的窗棂,几张拜帖就送上了堆满卷宗的案几,陈榆看了看名衔,拜客中有来结好的讼师、有来攀交情的乡绅,有来打抽丰的旧相识,名流人物不少,却都是来趁闲的。他不耐烦地放到一边,吩咐守门的皂隶让他们回去改天再来。这时,门隶又送进了一张拜帖,说求见者是当地的一位很有名望的人,不敢轻易辞谢。陈榆早听闻他是此地一豪强侠魁,不仅声名卓著且早年曾拜过三品武官,如今虽然解甲归田浪迹于江湖之间,却与京城的权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他不敢贸然谢绝,命自家带来的亲信师爷钱雍将王晨带来书房接见。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坐在一处不免要说说客套话或者相互恭维一番才扯得到正事上,王晨把这一环节全省略了,只问了两句寒暄话,他就说开了正经事,他说:“我有个弟子名叫李潇,现在大人案下问审,我想请求大人准予保释他。”陈榆推脱说:“此案事关重大,牵连到十几条人命,且李潇的嫌疑最大,按律不能保释。”王晨莞尔一笑说:“其实这案子里的死者都是些落草太湖的贼匪水寇,平日专以打劫营生,大人判了我徒弟杀人也没有多大关系,早晚都是个放字,我只是怕大人如此断案只怕会贪没了另一个人的功劳,等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大人你恐怕会很难逃脱朝庭的责罚。”
同样是为犯人说情,他的口气却迥然不同于别人,不仅面呈倨傲之色而且言辞果决还夹带着威胁,让陈榆感觉非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不喜欢“朝庭的责罚”只得忍了,陪着小心说:“据我所知那些死者之中有渔民、有商人、也有盗匪,如果是太湖水寇流窜至此作案被人撞见杀死也不无可能,但你的弟子为何抵死不承认自己到过现场呢?要知道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到过现场,有渔人作证,另外我们还在一部分死者身上找到了刀伤,与他的配刀正好切合,足以证明那是杀人的凶器。”
“这件事他曾和我说起过,他是在案发以后路过现场的,因为他认得那些人是贼寇,就顺道杀死了几个泻愤,至于真相如何他其实并不知道。”
“可是你们如何得知那些作恶的盗匪就是太湖来的水寇呢?”
“他和那伙人在扬州结过仇,所以认得。但是他害怕说出来后会被官府当作杀人凶手处决故而不敢承认。”
“哦!这么说来他不是凶手而是证人喽。”陈榆思忖了一阵说:“你说的这些如何证明呢?我固然可以派人去扬州、苏州府查证这些人的身份,可是按律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他仍然是此案最大的嫌疑犯,不能保释。”
“大人嫌疑他是凶手实在是抬举他了,我的徒弟本领低微,绝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同时杀死这么多的太湖水寇,武林中有这样本事的人并不多,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你不妨找他来问问,兴许可找对人。”
“那人是谁?”
“你自京城来可听说京城里曾有个人仗义诛杀洛阳太守陈督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