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第2章
二
医院的走廊很长,很冷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我知道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就有我要见的人,我已经隐约可以听见从那头传来的微弱的啜泣声。可是我多么希望,这条走廊永远都走不到头。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好好的躺在医院的床上。面容慈祥平静,真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走上前弯下腰去看他,我用自己颤抖的手去摸他依然温热的脸。政委站在一旁,沉声说,“首长病了有些日子了,这次是心脏衰竭……走的……走的很安详。”
我听见母亲在一旁小声的哭泣,父亲一身黑色军装,站在病床前,沉默不语。
我缓缓抬头,看向他们,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哽咽,“爷爷病了多久?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病了?!”
母亲依旧哽咽的说不出话,父亲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低声说“你爷爷不让我们告诉你,说怕你担心,也怕你闹着要回家,耽误了前程……”
我在那一刻突然很想甩开父亲的手,我想告诉他,也想告诉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做错任何事情都还有可以改正的机会,可是只有亲人是独一无二的,亲情和生命,这些东西一旦逝去,就再也寻不回来了……就好像如今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我就永远永远失去他了,不管心里怎样的遗憾,都无法弥补,也不能重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这样的遗憾和悲痛面前,还有什么事情不会显得渺小而不值得一提?
我帮他穿上熨帖的军装,在他胸前别上那些花花绿绿所有的勋章,在衣服兜和他的手心里面塞上钱币。他睡的很安详,就好像随时都会醒来,再笑容和煦的叫我一声“歆儿”。他的手依旧粗糙却绵软,我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几乎错觉下一刻他就会坐起身来,再同幼时一样牵着我的手,在同样是这般初冬的天气,带我回家。
我看着几个小战士将他抬到一樽棺木里面,棺盖缓缓合上,从此我与他,便天人两隔。
他的遗体随着部队的车子被运往殡仪馆等待三天之后火化。
我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没有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
他们看了我半晌,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我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初冬的风竟然也开始挂的凛冽起来,我身上依旧披着温长安的外套。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我一个人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冬天,路上行人原本就不多,我一个人,身形单薄,披着一件不合体的大外套,就沿着街道一直走啊走,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向我投来一种奇怪的打量的目光,我想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一定很萧索。
手机一直在震,我不想接,甚至不想看是谁。
也许是单位打来的,我知道虽然今天我只在那个台子上站了三分钟,但是这已经严重到可以称作是一次翻译事故了。我也知道,翻译这个行业根本就是如履薄冰,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次出事故,就是终身不再被重用。我都知道。
也许是头儿打来的,我知道他一直对我很好,一直重用我,鞭策我,努力想提拔我,我也知道我今日让他失望了。
也许是温长空,每次在这种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在那些一起成长起来的日子,那些一般小孩跟父母说的秘密,我都告诉了爷爷。而那些不能跟父母说的秘密,我都跟温长空分享。曾经,爷爷也生过病,那时我刚上大学,手足无措,吓的直哭。温长空大半夜陪我坐在操场上,任由我把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身,她不停的跟我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也许是温长安来问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也许是李沫源来问我怎么突然找不到我,也许……
可是这些也许都不重要,也许是谁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
我刚刚失去了一个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亲人,在那些没有父母陪伴的漫长岁月中,他不止是我的祖父,更是我全部亲情的来源。
我太难过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我只是一直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没有目的,也没有人陪。我多么希望这一刻,整个天地都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来让我躲藏。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就那么一直一直走到了燕市的海边。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而我,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燕市夜景最美的那个广场边上,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多久。
我突然想起这一下午我的手机一直在震,我拿出来,看了看时间,才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有很多个未接来电,爸妈的,最多的,是温长空的。
我轻轻叹气,我一定让他们担心了。
正想着,手机却突然又震了起来。这次,依旧是温长空。
我接了电话,做好被她咆哮的准备,可她却出乎我意料的很平静,只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说“许棠歆,你可算接电话了,你是要吓死我啊!”
我跟她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问我,“你在哪呢?”
我抬头,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上次在燕市与司绍重逢时,我们两个人一起来过的地方。我突然愣住了,温长空在那边喂了好几声我才醒过神来,我告诉她“我在渔人码头。”
她说了句“好。”便挂断了。
我望着这个地方,想起那次跟司绍就在这里,我坐在栏杆上摇晃着,歪着头笑着看他,他跟我说,“许棠歆,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带女人来这样的地方但是选择驴肉火烧是一回事,只能选择驴肉火烧是另外一回事。”
我想起来然后我带他去学校附近的川菜小馆子吃酸菜鱼,他非要帮他把鱼刺全部挑出来才肯动筷子。
我想起来他听我提起陈默时那阴沉的表情,在得知陈默一直归于温长空麾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一阵海风吹过来,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司绍,他在哪。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想他。我想见他。
我知道他也许半分也不能理解我的痛苦,他不知道我的家,不知道我的过去,也许也不会懂我的感情。他不是温长空也不是温长安,不是阮云瓷也不是李沫源。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习惯独来独往,一直不肯依赖别人,他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羡慕别人家里人间烟火的温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是隔辈的祖父。可是在这一刻,我想到的是他,我突然那么那么想见他,我只想见他。
我不需要他多懂我,我只想他在我身边。
手机又震了起来,依旧是温长空。我接了电话,说了声“喂”。
那边没有声音。我心下疑惑,又说了声“喂”。
终于,片刻沉默过后,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耳畔传来。他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