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记忆力差了,还真是病了,我似乎确凿记不清,我的爷爷婆婆爸爸妈妈在那场斗争中,最后怎么样了?是逼迫外出了,乞讨了,还是隐蔽山林了,也许如他们告诉我的:“你的亲人都被我们黑暗了,只剩下你,来过这个痛苦的日子,让你的公婆爹妈在阴间里,都得不到安宁!”
然而,我却不信,在我的意识里,他们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聪明的大脑,我似乎不相信,就凭他们的斗争能把我的父母公婆给消灭了。虽然,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这更加深了我对他们的思念。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敌人,不许我叫着虎子了,他们说:“虎是凶猛的动物,我不配这个名声。而且,是一个后患,必须改名。”他们最后决议,我应该叫做渔人,或者叫鼠人。
我没法反对,也不想去反对——不就个叫法吗?空费力气。当然在心里,不免还念叨着虎子的过去。
过了很久吧!他们又叫我老渔人,不知是年岁高了,还是过于黑瘦苍老。
总想年轻。
总想虎子。
老渔人,就老渔人吧!又有何妨呢?
高兴起来吧!我的老渔人!
这天晚上,星光弥漫着整个天空,海风轻抚海面,蓝色的大海宛如一位刚分娩的母亲一样安详。水草亲吻者小船,偶尔跃出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儿,跟我老渔人照照面就调皮地远去了。我捋捋胡子,笑着说:“这小鱼,真怪”。
渔人吃了晚饭,坐在船头的小凳上,看海那边的小山。月亮似乎要升起来了,因为山的背面已有了一些亮光。渔人摇摇头,嘀咕道:“再不出来,我就和猫睡觉了。那猫似乎听懂了,接着喵呜了好几声。渔人低下头,跟它示意:别谎别忙。小猫便恼了,一溜烟窜到船顶棚上去了。
说起那猫,还真有一段故事:
六十多年前,渔人的妈妈生下他,爸爸见他白胖胖的,就跟一头小老虎一样健壮,瞪着灯笼般的眼睛,手脚粗壮圆活,哭声响亮如虎啸。同村有个读书人,人称妄先生,为人怪异,但孩子的爷爷很喜欢他,认为他是世界上见解最为独特的人,有别一种趣味。妄先生也喜欢跟他爷爷来往,因为,他的爷爷是当地的第一大户,钱财自不必说,就家里的藏书,也让先生留恋不舍。
孩子满月那天,他来家里喝酒,爷爷正好想请他给孩子赐个名,好沾读书人的光。先生并不推脱,说:“这孩子虎头虎脑,虎眼生辉,虎背熊腰,阚哭赛虎,将来恐有虎狼之能耐,就叫虎子。”爷爷非常满意,婆婆也爽心,说:“将来一定虎虎生威。”爸爸听得很高兴,妈妈也乐意,他自己当时虽小,可也呵呵的笑着答应了。一家人就这样依了他,并说将来长大了跟他读书。
可好景不长,没有过几年的好日子,虎子一家遭受巨大的灾难,其中,就包括那场斗争。几乎一夜之间,从天上掉下了地面,全家人都摔得遍体鳞伤,没能过上一天快乐的日子。
就在虎子八岁那年的夏天,炎热异常,屋里残瓦破壁,屋外草木枯干,家里跟外面一样,烈日如火。若遇倾盆暴雨,则水漫床灶,无一干处。一段时日,酷暑难挡,从早到晚,屋里都狂热燎人,火光刺眼,特别是中午前后,更是砖窑一般。他便随了父亲来到山林里消夏。
这片山林,原来本全是自家的,可惜到了后来,一斗争,就逼迫换了主人,成了别家的了。不过,大家都还可以在山里玩耍。说是所有权归大家的,拥有权归何爷一家人的。至于怎么变换的,今后在说吧!
山里,桂花树特别多。它的枝条和树皮,有一股辣香味,在口里越嚼越香,越来越爽。爷爷婆婆很喜欢,就栽满了整片山林。
爸爸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搭建了一间临时房屋。他用几根粗壮的桂花数绑在枝丫间,当作地板的筋骨,再取无数的枝条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床厚厚的垫子似的,又铺满了桂花和桂叶在上面,踏紧了,踩平了,一切都很稳当,一切都很安全。四周还拿枝条编织成栅栏的形状。头上层层叠叠,虬干穿插,枝叶交错,比家里的屋顶还要密封得漂亮。树屋通过藤梯与地面相连,上面备有火药、猎枪、爆竹、石灰,棍棒,长刀等物品——这些都是在何爷家门外的垃圾堆里捡来的,但爸爸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的,仿佛新的一样。——主要是用以预防野兽的袭击。
白天,爸爸妈妈还要回到海边去种地或者出海捕鱼,就让虎子在树上玩耍。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凉爽宜人。只有极少的阳光,穿过重重树叶,透过绿层层枝条,漏照下来。虎仔的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银圆似的亮圈。
那天,虎子高高地睡在青草揉成的枕头上,右脚翘在左膝上晃着,享受着清风阳光和熟悉的蝉音……
突然,一只野猫,飞也似的从地下沿着供他们上下的藤梯冲进了树屋,蜷缩在虎子的胯下,惊恐万状。几乎同时,整过树屋摇晃了起来,头上掉下张张叶片,仿佛有千斤重担悬在了藤梯上,而且,它还正不停的摆动。
巨大的喘息声,在梯子上响起,掩盖了野猫惊悸的心跳。一股臊臭味如海面上滚过的波涛,从梯子下面汹涌而来。虎子惊奇,立起身,探出头去,一头凶猛金色雄狮,昂着头正挂在悬梯上。它前面两只锐利的爪子,抓着梯步,昂首现出两排钢凿样的牙齿,裂着深不可测的藏有红舌头的黑洞似的嘴巴,鼻子里喷出哼哼的热气,缭绕在灯笼样的眼睛周围。
七彩的阳光照着饥渴的狮子,它浑身光亮,斗志昂扬。或许它正想虎子跟野猫不久就会成为自己美味的快餐。狮子自信勇敢的表现,就正好说明这一点。它回过头,看了看,并没有谁来阻挡自己猎取就在嘴边的佳肴。它扬了扬前爪,仿佛在说:“你们认命吧!反抗只会死得更残!”。狮子磨合獠牙的声音,把野猫吓的退缩了好几步,才找个低陷的地方,贴着身子,蜷伏起来。
虎子自是目瞪口呆。他两只眼睛,痴痴的盯着,如两颗熄灭的手电筒泡,放不出一毫光芒来,苍白的脸色,毫无表情,伴随着全身不停的筛糠,把个树屋越发弄得战抖起来。那雄师举起一只脚,向上爬了一梯,另一只脚又离开了后面的梯子。它张开的尖硬的魔爪,散发出血腥的气味。无意中,虎子仰头看见了往日熟识的树枝树叶遮盖成的房顶,确如鬼魂的血盆大口了,笼罩着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