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屋中只剩她两人，这胡夫人仍然显得有些不放心，她提起手腕，作了几个含义难明的式子，同时口中微微有词，想必又是在施展那些幻术咒法，对此严五颇有戒意，心中微微一紧，但面上仍是丝毫不动。
“好了，现下他们是听不见这里说些什么了。”那胡夫人两手一拍，呼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对严五说道：“先前五哥的估计，却太高看小妹等。却好叫五哥得知，现下我等计划各自分兵，先扫荡岭内奸党，旬日之内便见成效，至于大军起动讨贼，则约计是明年初雪化之后的事。”
停了一停，她补充说道：“我辈与世间人颇有不同，因此深冬纵然举兵，也难远征，这应该是五哥早知道的了。
这其中缘由他自然知道，那曾见鸟兽不过冬的。但老实说，前面这个答案还是有些出乎严五意料之外，不过在一怔之后，已明其理：“奸党……却是要先除了不附从你们的诸家么？”
“不错。”这女子毫无惭色的当即承认道。
“五哥你也说道：弱肉强食，世之至理，在我辈之中当然就更是这样。荒野之民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中间立场可言，那些诸家人众，若是不附我方，必然是暗通对方，因此对不从者，必须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不然大战起时，后方必有大乱。总之，全杀最好，必无后患。”
看着这胡夫人慷慨陈词的模样，严五心中唯有一股茫然感，作为一个武士，他当然不赞成无节制的滥杀，可是却也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喝斥。实际上，战争中的事情他已经习惯到麻木，在那许多人间变乱和杀戮里，那些主事者不仅和她一样恨，而且事后还总能扯出种种悲天悯人的大道理来：论凶残程度，人类已然和妖魔并驾齐驱，而论虚伪，则从来是远远超出，他实在没有什么资格来喝斥这些半人半兽的种族。
不过反正他也不是什么以众生为己身的大善人，因此也就只在心里叹了一声而已。
那胡夫人见他默然无语，便笑道：“这番大事能有起头却都要多谢严五哥，若无你的大黑旗时，那些山精树怪们哪能如此齐心！不自家杀起来便不错了。”
说着，她斜着眼睛看着严五，吃吃笑道：“不过仔细说起来，五哥倒也真会演戏，居然懂得那什么‘天上地下’的把戏，若是不知底细，任谁都会以为你真是几百年前的海上人，便人家也险些被你骗了去！”
“还比不上夫人。”严五闷声答道。
那女子笑容微微一滞，然后复又变得极为欢畅，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看见外面众人骚动，原来是那司马姑娘已被引了进来。
于是她急忙挥手解去术法，跟着站起身来满脸堆欢迎了上去，将那姑娘带到严五下手边坐下，吩咐倒茶。
严五深深望了一眼司马姑娘，之前他一直没能好好注意她，或者说，自从失踪之后，他还没来得及认真关心一下这与他同行的女子，前面的两次见面他其实心中都不乏惊喜，但是场合，时间却都不对。
她却避开了他的眼光，只低头一一回应着那胡夫人的问题，这的确让严五很有些奇怪，但是既然有他人在侧，自然他也不会上前追问——实际上，就是没有个胡夫人在旁挤眉弄眼，他大概也不会去追问什么。
这段略显尴尬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有人报说筵席已经准备停当，于是大家一起起身前去，那胡夫人更是亲自携了“司马妹妹”的手走在前面，虽然道理上来讲，本来应是以严五为主客，让他为先。但是显然他是不会计较这种细节的。
具体开席的地方就在临近的内室，珠帘里面，大园桌上已摆着多般精致菜肴。
只有严五和她们两人入席，胡家姐妹站在帘内地下，而其他人，包括胡家弟兄则停在外间伺候，虽然人数很多，但静悄悄的听不到一声咳嗽。这种周到或者说繁琐实在让严五觉得难受。
他更习惯的乃是荒原上的猎食，或者血战之后的吞咽，虽然半生半熟的血肉仅能充饥，而坐在敌尸上往干枯的喉咙里塞干粮也谈不上可口，但至少不象现在这样，总有三五个人总在卑躬屈膝的请你漱口，擦手。加上那些菜的味道实在不适合一个武士，更何况席上无好酒。
这正是可笑，分明是妖魔，却要处处富贵人家的做派规矩，更可惜笑面迎人之下，他难以翻脸。
与他相反，那司马姑娘却显得很是从容，明显这种环境让她游刃有余。实际上，和她一比，纵是胡夫人也等而下之了，那确乎是一种天生的贵气，学是实在学不会的。尤其是一想到其实她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一干人的真相，却仍然如此从容，就更是让严五暗自惊叹不已。
虽然她现在穿着很是普通，虽然她还处处显得稚嫩。
更多的菜肴一般般送到院中，然后传到胡家姐妹手中，最后由胡玉媚亲自唱名上桌，虽然精致，却着实无甚滋味；整个时间在严五的感觉里颇觉漫长，最后终于结束时，已经掌起蜡烛来了。
“招呼不周，还望两位不要见怪。”那胡夫人放下热手巾，笑道。
“夫人客气了。”司马晨曦用柔弱的嗓音回应道，而严五根本没有吭气。
“想必姑娘也累了，须得好好休息，玉媚，快带司马姑娘下去安歇。”
她道了谢，起身出门；而这时胡夫人已经回头对严五道：“多时不见，如今又要分别，小妹心中颇为不舍，今夜却一定要和五哥做个长夜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