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树当然只能感谢这种好意,是的,在这样的天气当中,莫说是辨清方向,找到合适的宿营地了,让自己不被淹死就已经不容易了,如果她现在是在外面的话。
火炬已经燃烧大半,而电闪雷鸣仍在继续,在桌子收拾完毕之后,就是准备休息的时刻了。
“司马姑娘,对不起——恐怕只能在楼上委屈一晚了,不过好在那里虽然很久没用过了,但也有一张床,还算干净。”
思树听到这句话,不禁又是一惊,但马上便回过神来:这屋子只有两间厢房。一间显然住着主人夫妇,而另一间便在头七回煞之后,要住生人显然是不合适的,更不要说实际上这位死者刚去两日,甚至并未发丧了。
这沈大娘所说的“楼上”,实际上是这种房屋必有的阁楼,也就是在瓦面下面,用木板格出来的一层,平日主要是放杂物的,但有时候也可以用来住人,还有,这种阁楼并没有楼梯通往地面,只在正中留了一个方孔,以便上下。
“去搬梯子,还有把火盆找出来。”沈大娘对丈夫吩咐道。然后转头对思树说道:“今晚上恐怕会是很冷。”
思树再度表示感谢,在心里,她已经开始觉得沈家夫妇是真诚的,实在值得报答,可是气氛还是太诡异了,几乎让她失去了说话的力量。
那个粗壮沉漠的男子很快搬来一架长梯,架在楼口上,然后这妇人夹着一床被褥,伸手取过那半截蜡烛点燃,然后对思树笑道:“姑娘请稍坐片刻。”
说罢,她便摇摇晃晃的上楼去了,手完全不扶梯子,然后就听见整顿还有拍打的声音传来。
很快,摇曳不定的烛光重新出现,那妇人一边倒退下来,一边说道:“还好,总算还睡得。”
她走到思树近前,手擎蜡烛细细端详一番,然后轻叹一声:“对于姑娘这样的贵人,实在是太委屈了。多请见谅吧。”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那男子提着火盆走了过来,他打开大门,在门口点燃干柴,登时烟火弥漫,让人便连呼吸也觉困难。
幸好这雨虽暴,却没有横风搅动,很快火焰大了起来,浓烟消散,然后他在火上放了一把大铜壶,烧起热水来。
热水烧好了,他又拖来一只木盆,示意思树洗脚。此时他的眼睛又一次定定的直望过来,这个动作登时叫她又羞又窘,然而一时却又不好发作。
“先把火盆搬上去,然后先去睡!”沈大娘见状,厉声叫道,而那男子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子,就又一次乖乖照做,他一手平端慢慢的燃烧的柴火盆,径自走上楼去,接着下来,走进厢房,跟着就只听见床铺一声钝响。
沈大娘把房门重重带上,然后背对着思树坐下,开始在火炬下面侍弄针线之内的东西。
这让思树很是感激,说实话,即使是现在,她也很难在别人面前洗脚,即使那个人是她的恩人,或者即使那也是一个女子。
不管怎么说,有热水烫脚还是很好的,虽然其实今天她一直都骑在马上,并没怎么走路但是从早晨到黑夜,经历了这样诡异的变故,大部分时候她都很紧张,冷汗出了好几层,而肌肉早已僵直。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可那完全是一种极其不切实际的妄想。
过了一阵子,水不热了,她才把脚拔了出来,换上新的袜子,这是在离开胡家的时候,她的临时侍女们准备的,也是让思树现在最为感动的一项恩惠,如果说在那个群妖聚集的地方,还真有恩惠可言的话。
自然,这时候沈大娘放下了活计,重新走到思树面前,拿起她随身的短剑和包裹,举着蜡烛,引导着走上梯去,而思树赶忙跟在她后面,往上爬。
不用说,这又是一项新的体验,虽然小时候她虽算是活泼,可是象她这样的身份,随时随地都有侍女婆子在身边,根本就不可能去爬高就低,年纪稍大之后更是别想;后来在围城攻战当中,那么近,那么激烈的交手她都挺住了,可是当看到敌军就像从树梢敲下的果实一般,纷纷从城头滚落下去的时候,她却晕倒了,两天不省人事。
是的,思树很怕高,更怕爬梯子,现在她听着噶扎摇晃的声响,觉得这架长梯马上就要倒下,而似乎下一时刻,头上的这妇人就要砸在她头上,一下把她脖子折断了。
但最后还是爬上去了,在楼梯口,沈大娘抓住她的手,一把把思树拽了上去,同时把蜡烛塞到她手里去。
“夜已深了,司马小姐。”
说完这句话,她便回身下楼,但是没下几步,却突然重新往上,在楼口露出半边身躯,开口说道:“荒辟之地,夜里说不定会有怪声……但是只要当这些不存在,那就自然一切无事。”
这句话的语气又很怪,可是还不等思树看清她的表情,这妇人便噔噔噔下梯去了,然后她跳落地面,跟着从楼口移走了梯子。
于是,就只剩下思树一个人留在这里,头上是黑沉沉的屋脊,手中仅有一支光亮微弱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