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烧,迫使思树牵着马匹退到场院边缘去了。
火场当中,木板在坍塌,椽子纷纷掉落,唯有夯土墙壁仍然屹立,就在昨日,这还是一户人家,然而现在已是葬身之所。
即使是不死行尸,也无法从火焰中逃生,在火头刚起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非人的哀泣传出,但现在土墙之间已经唯有赤红的火焰猎猎燃烧的声音。
在他们头上身前,都有水雾蒸腾,那是被大火烤出来的雨水,也许就因为衣衫透湿,那两个男人才能靠的那么近前。
她一边退避热浪,一边远远瞧着他们。
究竟恩公怎么会冒雨出现在这里?还有这个秀才究竟是什么人?
严五仍同平日一样毫无表情,而白衣秀才的表情则可称得上是丰富多彩。只见他背着双手站在火场前面,一时叹息一时微笑,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也许又是在吟诵什么诗句。
思树正在仔细端详,暗自揣测,却不防那秀才猛然把脸一转,正好对上自己的眼光。
他眼睛里有一种磁性的东西,好像一下子能照进人心深处,不用探究就可以得知所有秘密。在极度震惊之下,思树甚至来不及脸红,更别说记得低下头去。
那秀才走了过来,凝视了她一会,忽然微微一笑,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是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因此走的时候,自然是要送送。”
老朋友?是说……那个行尸吗?
思树张口结舌的站在场院边缘,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想什么。
“去吧!”
重重甩出这两个字之后,严五当先径直从二人身边走过,于是那秀才再度微微一笑,也走下坎去,这样尴尬场面才算消解。
她牵着马匹跟随着,走到竹林地下,回望烈焰中的房屋,吁了一口长气。
无论如何,噩梦总算是过去了。
“小姐,请让在下扶你上马。”
耳边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思树迅速转过头来,只见那秀才正在近处站着,姿态很是殷勤。
扶不认识的女子上马,这是一种西方夷人的礼节,纵然在岭西也很不流行的,作为一个大家儿女,思树自然不喜欢这样的举动,以前遇到时一律由身边的人开口拒绝,但现在她不能对初次见面的人太过严厉……
“她自己能上马。”一句铁一样坚硬冰冷的话语闯到耳朵里,打断了她的沉吟。思树没想到一贯沉默寡言的武士会说这种话,一瞬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脸上飞红。
“喔,这样啊。”秀才虽然被无礼打断,却全无脾气,再度对着思树一笑,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停雨不久,积水还没完全散去,但这究竟是官道,太阳又已经重新出现,因此走起来并不算特别艰难。
不过这是就骑马者而言,如果是靠自己的双腿,要在泥泞中跋涉就困难的多了,严五很快就落到了后面。
他的马匹实在太小,陀负的行李不少,根本就不能再驼起这样高大的身躯,因此这武士只能背起刀弓,一步一步的行走。
思树在最前面,因为她的小马经过一夜休息,负担又最轻,自然可以消消停停的小跑,可惜虽然和风拂面,天气宜人,她的心情一片茫然,半点松快不起来。
过了一会,她听到一串急促的蹄声,就偏了偏头,正好看见那秀才愉快的笑脸。他骑到思树身边,双手抱拳,深深一躬:“龙川野人英俊,不揣冒昧,敢问姑娘高姓尊字。”
英俊?听到这个名姓,思树先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点头回应道:“尹先生,有劳动问,小女子复姓司马。”
“原来是司马小姐,听小姐口音,虽然出籍青城,却似乎不是东陆人氏?”
“自幼长于西府。”
“西府阿?却也多年未曾去过了。”这尹俊仰起头来叹道,口气无限感触,在他发际鬓间,似乎有银丝闪烁,看来这秀才也和黑衣武士一样,同样难以看出真实年龄。
不知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就有些像一个通家长辈,亲切之外,又不知不觉的让人觉得有些敬畏。
略一谓叹过后,尹俊突然收回目光,展颜笑道:“在下虽然懒于行动,积年以来,却也算是走遍天下,不过象小姐这般颜色品貌,却真的尚未见过,确然称得上欺花逐月,天下少二。严兄,在下实在佩服你啊!”
最后两句话他却是提高声调对严五说得,不久,后面传来一声闷哼作为回答,于是尹俊仰面放声大笑起来,久久难以止歇。
这笑声让思树越加心惊,她从来没有想过世上竟然还有人可以这么和那武士说话,要知道,她的恩人一向沉默可怕,简直就好像鉄壁或冰山,甚至仅仅一个无意的眼神,就足以让群魔丧胆失魂。
而且那些对容貌的赞叹也让她心里不舒服,思树实在难以忘记,就在昨日下午,说过类似话语的另一个人,更不要说这赞叹里面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
于是她轻声说道:“昨夜遭难,都亏先生救助,此恩此德,有生之年决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