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在便在马上深深一躬,长发从脑后披散下来,一直垂落到马颈上。
“小姐太客气了。在下与严兄雨夜急驰,本来是来见旧友,不想究竟还是迟了一步,幸而机缘巧合,得以偶然帮得小姐,倒是一件大幸事。”
思树看着他那种谓然感叹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略微思忖过后,小心的开口问道:“小女子也曾听闻那约会,莫不是那尸……沈老先生在等的,就是先生你么?”
这话问出口后,她的心怦怦跳动起来,手上也不由自主的一紧,勒住了马。
可是书生尹俊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颇为奇怪的瞧了思树一眼,然后又是哈哈一笑。
这笑让她更加惶惑了,简直是手足无措,幸而很快他就止住了大笑,说道:“|小姐听说的,是什么五十年之约吧?严兄,听到没,又一个信了!”
后面的武士依旧沉默;尹俊转回半身来,仍然带着笑说道:
“本来嘛,死者为大,在下不该如此说,不过老沈的确不能算是什么诚实君子。这个什么五十年之约,在下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只有二十年,后来才三十年,四十年的逐渐加码。十几年来,老沈不知道反反复复的把这故事讲了多少遍,最后连自己都信了,即使归天之后,居然还能诓人,真是可笑。不,在下和严兄之所以连夜赶过来,却是为的另外一件事。”
看来这就是她的恩人为之奔忙拼命,却一个字也不泄漏的那件事了,她的全副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书生,努力想要听清接下来他所说的话。
可是这话到底并没有说出来,尹俊只是再度微微一笑,就一振缰绳,到前面去了。
一瞬间思树几乎想要上前质问,可是她的教养不允许,而且她也明白在这样的处境当中不宜这样做。
沉默的骑行持续了一会,原野狭窄起来,在道路的两边,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水塘湖泊,虽然有云遮蔽,但正午的阳光映照上去,还是把它们变成了宝镜一类的东西。
“快到江边了,依在下来看,明日午前就可以找到渡口。”尹俊在一颗枞树前面勒住了马。回身宣告道。
一开始思树还没有弄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立刻,就好像被一根刺扎了一下,她在马鞍上直起身体来,极其紧张的开始打量四周。
天哪,不要说什么树木的叶子,或是石头上的苔藓,一早以来她甚至没有注意过天上的太阳!它本来一直是在照耀温暖着箭袋和肩胛,现在才算到了头顶前方,也就是说,早上太阳是在左手边,而这也就意味着……
“这是在往南边吗?”思树叫道。情急之下,她甚至暂时忘记了礼仪,直接说了出来。
“不错,正是往南,过了灵水,便是禹州了。”
”可是,可是,我是要到新府去的,不应该这么走。”
说着。她便一带缰绳,准备回头,但是那书生抢先挡在前面,而她那匹向来听话的小马也是纹丝不动,不管怎么催促,甚至动用马鞭,那四只蹄子仍然都定在泥水当中,犹如木雕石铸。
思树心中尽是惊骇,面对这种怪异的现象,她不能不想起昨夜,这自称尹俊的人仅凭手势就让尸怪就范的情形。
这不仅是一种错觉,的确是有一股非常奇怪的气势存在,他仍然优雅的微笑着,直接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有自信仅凭着这种神秘的笑容就将人说服,心甘情愿的走上另一条道路。
就好像辉煌的天宫,又或者是最绮丽的幻想,或者确切的说,有安宁,幸福的,最值得信任的人群将她围绕,提出令人沉醉的温暖邀请。老天,她怎么能拒绝这双眼睛呢?那里面有整个人人渴求的世界!
思树觉得自己在沉没,海水就要掩过头面,可是她却不想挣扎,更不要说反抗。
幸好这时候寒光闪现,将她惊醒过来。
那是严五,他又一次及时赶来了。
这个武士站在泥浆里面,凝视着马上的书生。他的目光似冷锋如利箭,简直足以刺穿岩石,或是直接在气流上擦刮出火花,任何人要是被这样的眼光盯住。只怕就连骨髓都会打颤。
可是尹俊却还是笑嘻嘻的,虽然从一些细微的表情上,可以感到其实他并不象表面看起来那么的不在乎。
有那么一段时刻,一切都似乎变成了灰色,甚至阳光也显得惨白。天空朝地面压迫下来,空气极其紧张,似乎马上就要开始燃烧。这是精神,或者说气势的对决,两个参与者僵持在了一起,谁也不能马上胜过谁。
也许最开始这不过是警告性的一瞥,可是他们的视线一旦缠上,就不是那么容易分开的了,只能不断加码。就好像俗话所说:兵锋即交,不能猝解。
虽然不过是个旁观者,但思树的精神已经几乎被这场争斗压倒。她只能失神的望着严五抖动的须发,还有那书生逐渐僵硬的笑容,随波逐流。
突然,所有这些都结束了,他们都拿开了眼睛;思树出了一口闷了很久的长气,发现自己身上冷汗如雨淋。
马蹄响处,那尹俊圈马上前去了;她的恩人严五走过几步,来到马前。
他的身躯实在是高大,略微一抬头,正好可以平视马上的思树。而除了疲倦之外,她好像还能够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些别的东西。
但是最后他却说道:“只能向南边走。”
思树没想到他也这么说,急道:“为什么?”
严五没有立刻回答,有一阵思树甚至觉得他像是在独自出神,但最后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天下大乱了,三府道已经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