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一堆篝火,只不过这次是点在屋子里面的。
他们一直走到天全黑了,马儿看不清路的时候才决定宿营,因此就只找到这么一所房子,门窗墙壁都已经残破,里面空空荡荡,屋顶上也尽是破洞,如果不点火,就抵挡不住冰凉的夜风。
实际上,这屋子里就有其他过路人留下的痕迹,甚至还包括木柴,幸亏如此,不然在黑地里要找到合适的柴火可不容易。
两个男人还在火堆边上饮酒,间或说上一两句话,而思树却提前告退了。她裹着长衣,来到一个勉强能避风的角落,眼睛朝着火光,蜷缩着慢慢躺下。
但她实在难以入眠。
说来奇怪,这本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露宿,火堆对面有男子,这种事情她早已熟习,不应该再有什么障碍才对,更何况在昨夜惊魂之后,实在是很害怕黑暗和独处的。
可是今天她却偏偏觉得很不适应,觉得在火堆前面不能躺下来。
或者人就是这样,很多在荒野当中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进到了屋子里面就变得不再正常,虽然这所谓的屋子不过如此而已。
但并非仅仅如此,是尹俊,那个奇怪的书生叫她不适应。严五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昏睡的时候并没有怎样,何况他又象钢铁一样冰冷,整个人更应该用武士这个词来形容,而非一般所谓的男子。是的,有时候他是也非常可怕,但是思树究竟不相信这人会对自己做下什么事情。
而书生尹俊……只要她一合上眼皮,就会看见他那双足以使人溺亡的眼睛,你明明知道那是危险的,可是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靠上去。虽然她见到这人还不到一天,可说是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可是在下午那一刻,思树几乎已经在那书生面前卸下了心理上的武装,也就是说完全不准备反抗了,这种感觉真是可怕,极其可怕。
更何况还有那个由他带来的消息,在下午,当她弄懂其中意思的时候,几乎是当场撞下马来。
的确,皇上病重,恐怕春秋不久这件事,还在海州的时候思树就已经听说过,但没想到实际上年初圣驾就已经崩了,之所以这消息传得如此之慢,以至于一般士民多有不知者,乃是因为先前没有新皇即位,有人要遮天瞒海而已。
据尹俊说,皇上自从太子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立储,而最有资格为储君的唯有叔侄二人,一是皇弟福王爷,而是得宠的郑妃之子秦王爷,二者各有优劣,朝中也各有一派人马,势力难分上下,不过一般认为,皇上对爱子眷顾更深,几番要立他为嗣,只是都不成而已。
但皇上驾崩之后,宫中忽有遗诏传出,道是传位与福王,这一来福党人马自是喜笑颜开,而秦党诸人则纷纷斥之为伪诏,双方甚至就在灵堂上喧哗争闹,搞得不可开交。
言语即不能分上下,那么自然大家就转开了别的心思。禁军人马大半支持秦王,但福王本任东道兵马元帅,其世子更是北军名将,手下兵力雄强,因此若在京中而言,是秦王胜过福王,而在天下来说,则恰恰相反,双方都有顾忌,因此并未撕破脸。
局面一直僵持,朝臣们依旧争吵,而御座也一直无人,直到某天秦王手下人冒了险,孤注一掷起兵攻入王府,一举击杀福王,连其党中要人也抄家弃市,这才让秦王终于如愿登基,继承大统。
可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福王之子正在北疆统领大军,闻信之后星夜返回袭击京师,一路势如破竹,降州陷府,最后虽在防城激战中受挫,但已经纠合了大批士民,目前已经回军兴州,同样宣布登基,建立了第二个朝廷。
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君,而现在天下却分为两半。目下各州各府若不是依旧往青城送财赋兵粮,就是已经投到了兴州朝廷治下,要不然就是干脆已经被迅速窜起的各种名目的地方势力控制——天下混乱之后,自然有许多人冒出来碰运气,试雄心,而在大饥荒大妖异的年景里面,活不下去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通往新州的官府之所以走不通,就是由于这些势力之间大大小小的混战所致。
整个大嬴朝的天下,也许只有岭西诸军府尚未表态,因为它们早已疲于与西虏的殊死血战,奏章日夜渴求于朝廷的乃是钱粮救兵,而这两样东西,两位天子就算拿的出来,恐怕也不愿意就这样白白耗费掉,毕竟西人便再凶残,总还尚在数千里外,而“伪命者”的兵锋则已是近在心腹的威胁。
就是这最后一点让思树忧心似焚,她来东州,本来就有求援的计划,可是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的情势。
是的,作为岭西人,思树早已习惯战争和变乱,但是东州可是真正的太平福地,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自开疆建制的时代以来,数百年未曾有过大的乒灾,不要说以禅让为名的改朝换代,甚至在云海之乱当中都没有受到真正的摧残,因为遵照海上人的传统,或者说西海王的遗训,英雄争霸的战场不是在西方原野,就是在北方海洋,至于这东州富庶之地,似乎永远只是谁也不会损害的,胜利者的奖品而已。
但现在,假如尹俊说得都是实话,东州已经烽烟群起,大生祸患,那么朝廷——不管是那个朝廷,恐怕都很难再关心岭西人的死活了。
她很害怕那书生说得都是真的,尤其是在看到严五也不发一言之后,就更加害怕了,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欺骗她的,尤其是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
哥哥,整个大军还有西府的军民们该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做/
思来想去,毫无办法,只落得满心苦楚,目中垂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