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想要闭上眼睛默默哭泣也不成,这时候火堆那边暴发出一阵大笑,让她重新睁开双眼。
只见变幻的火影当中,那书生尹俊盘坐地上,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手叫道:“佩服,佩服!严兄真乃妙人!小弟自愧不如!”
他笑得极是放肆,就好像不知道全然忘记有人已然睡下一般;思树心下本来气苦,这一来更是难以忍受,当时便要起身。
还不等她真有行动,便听严五断喝道:“低声!”
声量不高,但自有其威力在,听得思树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的重新躺平。但那书生却显得很是轻松自如,继续笑道:
“无妨,无妨,司马小姐早已安寝,不到明晨不会醒来。”
邪异的地方出现了,他这句话刚一传到思树耳中,她便觉得四肢沉重,身体慵懒,便连手指头也不想再动一动。
严五居然就接受了他的说法,不仅没有质疑,甚至都没有回身看一下,这让思树更加心急如焚,但无论心下多么骇异,着急,可就是连开口发声也不再想了,只能在那里看着,听着而已。
“然则后事何为?莫非全都收了么?”笑声止歇之后,那书生重新继续话题,虽然具体是什么思树尚不清楚,但显然是在问严五之前的经历。而对恩人的过去,她也一直就非常好奇。
既然无论如何焦急也改变不了怪异的处境,思树索性专心听起二人的说话。
她躺下的这个所在,正对着武士高大的背影,因此严五究竟作何表情,思树是看不到了,不过想来也不过是冷面冷口罢。
反正他没有回话,于是尹俊又问道:“当时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所谓绝世妖姬,却是个怎样的人?快说吧,自从听闻概略之后,在下心里已自挠了半年了,就等严兄诉说备细,来解我饥渴。”说着他便直起身子向这边倾来,一片声的叫:“快说,拜托!”
然而严五仍是一言不发,过了一阵,大概是实在被催逼的烦了,他才勉强吐出几个字,声调很低,思树完全听不真。
无论说得是什么,很显然那个神秘书生尹俊很不满意,他失望的跌坐回去,摇了摇头,拖着声音道:“严兄啊,这就是你不好的地方了,不管什么,总爱一言带过,轻描淡写。老实说,和其他管事比起来,在下的日子也太无聊了。”
“并没有请阁下管这些事。”只听严五冷冰冰的回应了一句。
“是,是,都是在下之错!随便怎么说都好,只要严壮士肯开口,便已是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如何?”
那书生口中如此讽刺着,手里从怀中摸出纸笔之内的物事。然后忽然说了一句叫思树全然摸不着头脑的话:“老寨那里新到了五百人,步骑各半,该当如何处置?”
这话和上文毫无关系,然而很明显严五知道这是在讲什么,只听他立刻答道:“步兵补入各营,骑者新遍一队,严加操练,以备秋后使用。”
那书生偏着头在膝头的纸簿上写划着,同时口中还在重复,显然是要把严五的这句话纪录下来,就好像是一个记室一样。
这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尹俊又问了许多问题,并且把回答一一纪录了下来。思树越听越是心惊,因为那都是些用兵争战的话,并且事无巨细,包括了大大小小各个方面,作为从小出入军营的人,她是多少能听懂一些的。
这些话语,或者说是请示和命令,清楚的描述了一支集结中的大军,数量肯定很不小,而且正在与日剧增。因为他们在提到兵力调动的时候,频繁的使用千和万这两个字眼,而且如果没有听错的话,有一次思树还听到了“三十万”;装备必定精良,因为很清楚的提到了购买西府兵甲的事情;这只军队的成员也十分复杂,包括了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战士,有些地名她十分熟悉,有些却从未听过;最后,这支为了某个目的集结已久的军队,即将出动。
两个逆旅中人一本正经的在决定军国重事,就好像他们不是待在漏风的破屋子里,没有在火前取暖一样,这实在是很奇怪且可笑的,然而思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在她的立场上,实在没有什么比现实处境更奇怪,更可笑的了。
这究竟是什么军队?严五究竟是什么人?这两个念头在思树脑中不停旋转,让她面色煞白,汗发如潮。
在初次相见的时候,她以为他是雾中嗜血的暗影,战场寻食的妖魔,以致于虽然是被救,却吓晕了过去,苏醒过来之后,又觉得这人是军中武士,或者身负绝密军令的信使,在那些荒野的夜里,严五偶然透出的只言片语都似乎证实了这个判断;可是后来却又出了妖魔的事,其中种种变故事端简直让思树有时都暗自怀疑自己的恩人是人还是神了。
而现在,他又可能在暗自集结大军,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