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问答一直进行着，直到夜已深沉，篝火转为暗红，才终于算是是告了一段落。
“如此，便暂且了结了。”那书生尹俊合上簿面，一手将之递到对面去：“可要查证一番么？”
“不必！”
尹俊听了，微微一笑，把纸笔都收回怀里，然后抄起马鞭，一振双袖，站起身来，对着严五长鞠过腰，深深一礼。
严五也拱了拱手作答，但是动作显得很勉强，更并没有站起身来。
相别时候，他这种明显的无礼态度让背后看着的思树暗暗吃惊，或者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但是方才那番谈话又如何解释？
尹俊已经迈动脚步，就要走出堂去，却越过武士头顶，冲思树丢了一个神秘的眼色，然后居然又回到火堆边，重新坐了下来。
他身体往后一仰，靠在装满行李的皮袋子上，手臂抱住双腿，拖长了声音叫道：“黑夜险恶，道路难辩，孤身一人怕是多有不测，小生胆量非宏，不得已，只得再打搅一夜，还望严兄不要见怪。”
这书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眼睛还不停的往严五背后瞟，似乎在暗示什么一样。
严五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懂得他在想什么，更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所谓的书生在变幻无常的性情背后的真面目，因此也就沉住了气，丝毫不为所动，就好像全然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这个人一样。
尹俊却全不以为迕，，也不用先前充作酒杯的木碗，伸手从火边取过严五的酒囊来，放到嘴边仰头便灌，须臾间便喝的一滴不剩，然后意尤未尽的问道：“就这些了？”
但严五还是把这个人当作空气，只顾拨弄着火堆。
“无趣！无趣啊，阁下真是无趣！”
这书生尹俊身体极度前倾，几乎就要凑到严五面前来了，但严五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睛，冷冷盯了他一下而已。
“人生世上，可以无钱无势无事业，但切切不可无趣！”尹俊重新把身子往后一倒，大声宣告道，“正所谓‘长夜需纵饮，对酒赏名花’”，在英雄事业之外，也应有风流情趣，先贤皆是如此，为何严兄要特立独行呢？”
对他的这番感慨，严五仍然无动于衷，继续着沉默，而尹俊却把这种沉默当成鼓励。甩甩手，自顾说了下去。
“何况这又何苦？昨日已以，明晨未到，正应是该当欢乐之时，须知，仅仅存在于世上，本来已经够辛苦，又何必老是去想过往的事情？徒耗精力啊，又于事无补！”
他看着严五，轻轻摇着头，说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一个人超群拔萃，勇武才略无论哪一般哪一样都可以称得上少一无双，天底下少有人敢来抵挡他的锋芒，可说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真正的艰难。天地四海，万事万物，予取予求，任纵仍横，甚至就连苍天也将要归命于他，想这样的不世英雄，天命之人，实在不应该再有什么烦恼才对啊。”
严五仍然不去看他，但手中木棍已然停了下来；尹俊注意到这点，就笑笑说道：“是稍微浮华了一点，不过青城的说书人，近来颇流行这个腔调，在下先前与他们厮混了一番，不免也沾染了一些这种脾气。那么严兄，究竟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如此愁眉不展呢？”
严五低着头，身形僵硬犹如岩石，他心中究竟怎么想，外人难以体察；而在背后听着这些话的思树，早已是目瞪口呆，神思麻木。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哪怕是半开玩笑的口气，天命所归这种评语不是随便能下的，或者干脆说是一种禁忌。甚至在最混乱的年代里，也只有那些最大的野心家敢于接受这种评价，因为，而正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王，被称为天命所归者，就该当树旗建号，改朝换代，于是不成天下共主，世代血食；便成天下公贼，尸骸难全，唯留罪名于史。
反贼，只能是反贼！
这句喊不出声的话在心中来回冲撞，让思树的头脑近乎空白。
她不愿承认，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不想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虽然她早已知道救命恩人决不是普通的武士，但真想不到他竟是蓄谋造反的人。
要知道，若以武勇仁侠而论，他可称盖世英雄，一旦身在战场，她根本就想象不到究竟有谁能将他阻挡。这武士不是带着她杀出了危城吗？不是仅凭一己之力就折服了妖魔吗？他挥动巨斧，瞬间斩杀群敌，他在重创之余，仍然击败妖狐，这些传奇般的经历，都是人世间的不可能，然而他就那样将之变成了可能。
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
也许甚至仅仅他自己就已经足以推翻朝廷了何况天下已经混乱。思树虚弱的想到。
但时间容不得她想下去了，因为尹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方才杂务太过繁多，有件事一时忘了，现在方才想起，特别与你说知。”
在这里他略微顿了一顿，然后换了一种语调说道：“老龙亲自落场了。”
只听嘎巴一声响，严五手中木柴已经折为三段，他霍的抬起头来，猛盯着尹俊。
“不错，先前他所择中的那人委实太不中用，屡战屡败，故而时时招致众人嘲笑，因此他就恼羞成怒，越俎代庖了。”
尹俊一边满意的观察严五的表情，一边接着说道：“对，只不过是托词，但这的确算是一个不小的变化，管事的亲自介入，跟规矩很不相合，据在下所知，之前也从没没有先例。那老龙也是靠着种种关系，付出了很多额外的代价，才算勉强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