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真假新闻
星期六上午，程海平和孔文洲提前来到县城中心的新华书店。大门的上方挂出了大红纸的宣传横幅：“热烈祝贺龚璞县长《探索思辨录》一书正式出版发行！”门前人行区的平坝上一字排开6张条桌，都用浅蓝色桌布覆盖了，并摆好了两只话筒。背后的墙壁上张挂着的“签名售书仪式”几个大字非常醒目。县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已经在那里采访龚璞，吕闻远前前后后忙乎着，不停地跟一拨又一拨的熟面孔打着招呼和握手致意。
龚璞发表了即兴讲话，表示今后还要进一步深入思考，勤奋写作，多出《探索思辨录》这样的精品。说到这里，他拿起话筒，从座位站了起来，继续道：“在一年内，我要争取再出版一部内容更加丰富的专著，把更多的精神食粮提供给广大的党员、干部和群众，献给清源这片我永远挚爱和钟情的土地！”
一阵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过，在街边排列整齐的十辆送书的中小型货车鱼贯出发，奔向四面八方。大家目送着它们远去，又自觉地排起了长龙，依次等候龚县长在书的扉页签上大名。头三位读者还有幸接受了龚县长热情的握手，并被一一摄入摄像机和照相机镜头。不过，为了省时省力，后来握手的环节都免了。在排队的读者中，程海平认识的人多有一官半职，他判断其他人也是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大多数人不约而同地备好了零钱，1本38元，两本76元，一手交钱，一手取书，也省了龚璞旁边的收款员的不少麻烦。
孔文洲去交了四万五千多书款回来，说书店的孙经理已经安排下午送书到秀岳。吕闻远走过来拉住程海平的手，道：“12点在清源宾馆吃饭，二楼的牡丹厅，两位一定到啊！”程海平说孔文洲去代表，我还有事，就免了吧。吕闻远说不行，龚县长要来呢。又掏出手机递给他，说：“你把陶岚的电话拨通，我叫她一块儿来，免得耽误了你跟她亲热的时间，悄悄话我们不听就是了。我也是过来人，晓得分秒必争的甜蜜滋味儿，哈哈！”程海平口头否认，心里不得不佩服这家伙说话做事善解人意。
吕闻远拿过手机，开口便道：陶局长吗这边程书记中暑了哦哦程书记晕而没倒别着急别着急我们在新华书店大门外呐！程海平知道陶岚在局里加班，想告诉她吕主任是开玩笑呢，再打电话过去座机、手机都无人接听。正纳闷呢，吕闻远猛地叫起来：“哈哈，还打个啥哟，陶局长驾到啦！”
陶岚见到程海平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嗔怪说：“吕主任是县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就这么作弄我们平民百姓么？下次发布消息，我就要怀疑是不是虚假新闻啦！”
吕闻远说：“你可算不得平民百姓哪！陶局长真不愧是名嘴名记者说起话来锋芒毕露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不这样你也不会火速赶到哇！程书记你看小陶对你感情那个深哟，让我们眼馋得很哪哈哈哈哈！”
程海平问陶岚那边事情忙完了么？陶岚说差不多了，我真以为你中暑了心急火燎就赶过来了！
吕闻远道：“陶局长，待会儿我给你敬杯酒压压惊，也算是赔罪。好吧？”陶岚说那不行你两杯我一杯才算有诚意！吕闻远忙道：“陶局长喝酒是女中豪杰我早就领教过的啦，你可千万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清源宾馆的牡丹厅共容纳12张桌位，餐厅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后来不得不在紧邻的菊花厅加了5张桌位。龚璞、吕闻远和市县的一些领导坐在主宾席。程海平、陶岚、孔文洲和书店经理孙美圆等在右侧的一桌。龚璞热情洋溢的祝酒辞一结束，餐厅里便又恢复了随意吃喝、谈笑风生的宽松气氛。龚璞和吕闻远敬过酒离开后，陶岚问孙经理：“这次书店的利润不少吧？”
孙美圆是县文化旅游局严局长的夫人。紫红色旗袍衬出她凹凸分明的身段曲线，丰满而不显赘肉。精心保养的皮肤白净细腻，一头盘得高高的仿古云髻雍容华贵。尽管已经50岁出头了，看上去倒像年轻10多岁的少妇。严一鹤只比她大两岁，却显得苍老许多，以致他们曾被人误作父女俩。听陶岚问她，孙经理反问道：“小陶局长，你想听大姐的真话还是假话呀？”
“当然是真话啦！”出于职业的敏感，陶岚知道孙美圆有料要爆，这时候她应当少说多听。
孙美圆望望正在挨桌敬酒的龚璞的背影，低声说：“你今天不是拿话筒采访我才说真话，这次书店一分钱没得赚，还要倒亏哩！你想想，这本书总共印了40万册，乡镇消化20万册，县级部门和企事业单位5万册，剩下15万册由省市县新华书店分派任务，向社会普通读者销售。县上摊到5万册，先期垫付资金就是50万元，这笔钱基本上收不回来了，要靠前边卖出去的书的利润抵销。我看少不了倒亏10万！”
孔文洲一直侧耳在听，这时倒吸一口气道：“这不明摆着是亏本买卖么？”
“小兄弟，总有人赚嘛！”孙美圆意味深长地冲孔文洲一笑，又轻叹一声说：“像这种政治任务，书店只能接受。领导高兴了，还有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机会。要不然，上面真要是拿捏你一下，比如把教材发行任务交给早就眼红的教育局，我们就因小失大只好关门罗！”
程海平暗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他一直没有表露什么，以免授人以柄，生出是非来。沉默是金，面对知之不深的孙经理，就更应如此了。他对孔文洲叮嘱道：“下午你随货车回去，找个屋子把书放好。先草拟一个分配意见，原则上是镇村社干部、聘用人员和中小学教师（包括民办、代课老师）都人手一本，免费发放；镇上工商、地税、农行、信用社这几个单位也是人手一本，减半收费。剩下的以后赠送给外地来参观的人。”
孔文洲道：“那些条条单位可能有抵触，它们的上级部门少不了也要分派任务。我们减半收费都够呛！”
“那就也免费，白送！”程海平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