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醉香苑里——
“暮乐师呀,你就不能体恤一下老身的苦么?”
“你这老倭瓜,不是,老妈妈倒也奇怪,没看见因为我师弟的缘故,你们醉香苑这几天门庭若市么?”暮雪涯皱眉:“要你三成收入怎么了?!”
“三成……”倭瓜苦着脸——苦瓜哀嚎道:“三成也太多了,老身做老板娘这么多年来,也没给我手下的姑娘们这么多钱。”
“别把我当成你手下的姑娘!”暮雪涯冷了脸:“老板娘,你要清楚,只要我一句话,张野狐也好,暮乐师也罢,你今天有什么,明天就会丢什么。”
“别呀先生!”苦瓜又变成白瓜:“老身匀你五成收入,你和张乐师可千万不能走啊!”
一旁,江离递给玉引一杯茶,她接过,饮一口:“我原以为木头真是个小白羊,没想到宰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江离夫子啊,木头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琴技跟你难分伯仲的人。”
“哦,是么?”江离看暮雪涯的目光越发深沉:“那我要听一听了。”
说罢,他起身径直走向暮雪涯,没有看倭瓜,但却对她说话了:“在下要暮乐师为我一个人弹琴。”
“啊?这不行啊!”
江离目光落到倭瓜身上,生生把倭瓜就变成了白瓜。
白瓜吓得魂不附体:“行行行!爷,您开心就好!!”
说罢就狼狈至极地跑开了。玉引看着江离那异样的举动,忽然意识到了——
“江离,你不能——”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离,而后昏睡过去:那茶有问题。
暮雪涯也意识到江离要出手了,心里畏惧极了,都不敢看他,只听他淡淡道:“弹一曲罢。”
说罢,就拉着她的手腕径直上了醉香苑阁楼最顶层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空置许久,里面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哗。
小轩窗里透过的月光将屋子照了个清亮,浅浅地染了月光的眼神,安静清冷。
“别怕,”江离的声音轻的如同即将羽化的蝶翼:“我只想看你弹琴。”
他说的是看,不是听。
暮雪涯看着他,眼眸里满是惊慌,印出了江离苍白的面孔。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个永远温润雅致的江离,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莫名地,心就软了。
“我,没有琴。”
江离拿下腰间的玉璋,放在盛满月光的案几上:“用它弹。”
在暮雪涯惊奇的目光中,小小的玉璋变成了长三尺六寸宽六寸的伏羲式古琴。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古朴至极的七弦琴在月光的照射下,琴弦竟然发出淡淡的月白色光,宛如月光流转在琴上。
“这琴——”
“绕月。”江离淡淡道。
暮雪涯为难地摇摇头:“名琴认主,绕月在我手里恐怕就成了哑琴。”
“无妨,”江离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你尽管弹就是了。”
暮雪涯无奈,只得伸出手按在琴弦上;这琴弦冰凉却不刺骨,果真是太古神器。
想起母亲教给自己的唯一一首曲子,也是在这朗月渡小楼的时候。她抱着小小的暮雪涯,仔细教她曲谱如何,指法如何,情感如何……她自幼过目不忘,学东西教一遍就能举一反三。母亲只教了一遍,她就会了,可是母亲却为此叹气。
“娘亲,涯儿很快就学会了你教的这首曲子,你为什么不开心?”
母亲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娘亲没有不开心……涯儿啊,有些东西,还是要慢一点懂才好。”
想来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哪里懂得什么该快什么该慢?此后母亲去世了,她才常常会想起这句话:要是自己学慢一点,母亲或许就有更多的时间教自己弹琴了。
父母对音律的研究十分高深,可是自母亲去世了,父亲教她弹琴也只教她指法,其余的全靠她自己摸索。然而其中情感,她到底还小,不能感受到。她偶尔听父亲弹琴,她会难过地哭了;可是同一首曲子被她弹出来,父亲听了就会微笑。她对此不解,父亲莞尔笑道:
“不会让人难过的琴音,不是正好么?”
后来父亲告诉了她一切,她才懂了为什么她的琴音不能入心。她太聪明了,什么事情一点就透,到底性情淡泊,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后来,她的琴音,入了心。
“涯儿,出去见见世面罢,若是遇到一个钟情你的,想嫁,就嫁了罢。”
“我还可以嫁人吗?”
“短命鬼的话,可以啊。”
父亲从来不会祝福她,什么山崩地裂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刮风下雨的场景罢了。
走的那一天,父亲叫住她:
“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