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余生,不论长短,”父亲一如往常微笑着:“爱一回罢。”
她点头。
她对感情向来磊落,又心思纯良,坦然说出对别人的喜爱,会被人嘲笑不知羞耻。她也笑:感情之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说了有什么不好呢?
外面的人喜欢以貌取人,因此许多人说她好,可是却没人中意她。直到在洛阳的时候,她遇到了张野狐和一个长相俊美至极的男人——蕴清。张野狐说她琴技好,而蕴清是第一个称赞她漂亮的人。从蕴清处得到怀沙的消息,她才决定到昆仑去看望这位故人。
日月相逼,十年一晌,见识到外面的繁华,从来淡薄的生死第一次陷入暌违,该如何——
“你哭了。”
暮雪涯一怔,慌乱抹去泪水。
“你弹琴的指法,很特别……”江离轻声问:“这首曲子,谁教你的?”
“我娘。”
“你娘么……”江离神色惘然:“我很想见她。”
暮雪涯叹气:“她早就去世了,你去阴曹都不一定能找得着她。”
说罢,她刚要收手,却被江离紧紧桎梏住手腕。他果真用力极了,捏得她手腕生疼。
“她死了?!”江离脸色愈发苍白:“为什么死了?”
暮雪涯疼得皱眉:“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早死有什么奇怪的?!”
“死了……么?”他喃喃道:“是啊,本该早就死了的……”
暮雪涯听他的这话,似乎是认识她娘,就问道:“你跟我娘什么关系啊?”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又问:“你爹爹……他身体可还好?”
“爹爹说他最多还能再活三年。”暮雪涯坦然答道。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爹爹说了,人活一世,在于深,而不在于长。”暮雪涯淡淡道:“生死轮替从来没有尽头,倒不如过好每一个春夏秋冬,管它寿比南山与朝生暮死呢。”
江离闻言冷笑:“呵,死了这么多人,他倒是看开了!”
“你什么意思?”暮雪涯愈发恐惧。
“什么意思?”江离声音凄凉彻骨,手中愈发用力:“你爹没有告诉你,你娘为什么身体不好么?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看轻的生死,背后累积了多少人的尸骨?!”
暮雪涯只觉手腕都要断掉,她果真是疼极了,都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挣扎着逃脱他的桎梏:“你就算跟他们有怨,可我娘也死了,我爹更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要是解不了气,杀了我好了!”
“杀了你?”江离眸子里是入骨的悲凉:“杀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月华抹了一层霜,落在他的如墨长发上,如同顷刻之间白了发。
死一样的寂静里,门打开了。
血红的妖瞳在黑暗中闪着诡谲之色,玉引抹去嘴角的鲜血,声音凉薄:“夫子,你吓着她了。”
寂寂人定初——
“玉引,我估计要提前离开长安了。”
暮雪涯看着玉引为她手腕上青紫色的手印涂药,神色有些慌乱,但却很坚定。
“江离他……”
“他不会伤害我,但是我要回家了。”她道:“玉引,那一次不小心毁了你父亲的遗骸,其实我也没有多愧疚,因为我娘死了,也是尸骨无存的。”
玉引听着她淡然的语气,只觉心惊,勉强笑道:“神魂离体,血肉白骨不过一抔黄土,没了便没了罢。”
“不一样的,”她语气忽然严肃:“我爹爹年轻时犯了不少错,他说他和我娘尸骨无存都是报应——玉引,我要回家了。”
“现在就要走?”
“是,现在就要走了。”
暮雪涯起身,看了玉引一眼,眸子里尽是晦暗。她转身匆匆离开,玉引也没有阻拦,神色渐冷。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她就是了。”玉引神色冷冽:“又何必用那种方式逼她?”
角落阴翳中,江离立于泠泠月华之下,沉默良久,方道: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