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疼的。”萧楚男说,“因为被我打开过了。”
马志刚惊讶中愈加局促不安。虽然无法在细节上事先勾勒出鱼水之欢,但他想不到一切均在计划之外。而任何事情一旦脱离计划,马志刚便无法正常行动。他的身体堪称完美,只是萧楚男竟不能在别致之处看出应有的骄傲。求贤若渴的萧楚男,主动承担起引航入港的职责。饱满的胸脯,在柔和的光影中散发出无尽的诱惑,蜿蜒的触摸,让大律师重获搏击长空的有生力量。萧楚男献上激励性的亲吻后,跨坐到马志刚身上,直到他的整张脸庞因为无法抗拒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马志刚因为必须修正计划而心怀歉疚,他觉得不能娶萧楚男这样的女人。既然原计划并未公开,他无需做出声明。其实歉疚也属多余,因为萧楚男从未打算以身相许。他们的亲密接触虽然寥寥数次,马志刚的身体已被穷尽,萧楚男既不能增加新的体验,也逐渐失去激情重温的兴致。无论如何,马志刚给萧楚男留下了难忘的温馨。而另一个男人,只在萧楚男的世界里昙花一现。萧楚男把用过的床单连同恶劣的印象,随后丢弃在垃圾箱里。这是个趾高气扬的男人,隐藏在温文尔雅的礼仪之中。他不幸中年丧偶,却觉得无意中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天赐良机。在床上,他没有给萧楚男任何自由发挥的机会,他强悍,且孔武有力,自信所向披靡便是女人所要的一切。但是他错了,攻城略地同样是萧楚男的拿手好戏,犹如每一次志在必得的胜诉。萧楚男也没有给这个男人更多炫耀的机会,心里面却默默感谢他,因为萧楚男终于明白了:她无法从男人身上找到自己的需要。
那时的萧楚男,还不十分清楚自己的需要究竟是什么,直到遇见姗姗来迟的徐曼。萧楚男秉志践行,展现出钢铁般的意志和坚忍不拔的风貌,巾帼不让须眉。在与男人争夺世界的残酷战争中,她不曾懈怠,不屈不饶。凡是男人能做到的事,她一样可以做到。但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件事,她不可能做到。她从未如此迷恋过一个人,从未如此贪图一种美色。因为无比珍视,以往的坚实脚步,突然变得如履薄冰。萧楚男体会到,一个人只有面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时,才会放下所有的虚荣和骄傲,才会懂得谦卑的含义。那个被她从自己身边派出去的小王,因为频繁地被询问徐曼的行踪,开始怀疑他当初便被赋予了密探的使命。萧楚男顾不上别人胡思乱想,因为她自己正深陷胡思乱想而无法自拔。
徐曼对萧楚男,一直怀抱知遇之恩。那个名利双收的离婚案了结后,徐曼在依照惯例的基础上,特别加上自己的感激之情,拿出一半的代理费要送给萧楚男。
“徐曼,我一分钱也不会要你的。”
萧楚男坚定回绝了徐曼的美意。“照道理,衡量应该给你一笔特别的奖金才对。”萧楚男说,“你知道咱们律所的体制,所里并没有钱。要奖励的话,就得我出钱,恐怕你也不会接受。我看这样吧,徐曼,以后我再有案子介绍给你,你照规矩给我提成就是了。这次是你应得的,作为律所主任,我支持你也理所应当。”后来她又转了好几个离婚案给徐曼办理,但拒绝了任何介绍费。因为那都是客户慕名而来,而她首先接待了一下而已。萧楚男说,介绍客户跟雁过拔毛是两回事,我们律师收取每一笔钱,必须是提供了真实的服务。徐曼跟王助理赞扬主任的高风亮节,言及自己受到的特别照顾。王助理公正地说,男姐不会接受这样的溢美之词,这是做人的基本品德。对别的合伙律师,她一视同仁。
萧楚男不能一视同仁的地方,藏在心灵的深处,闪烁在情人一般的眼眸里,无论徐曼还是助理小王,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周末的下午,萧楚男来到徐曼的办公室。
“徐曼,忙活完了吧?什么时候方便,想去你家坐坐,探望一下你的父母。”萧楚男坐下来说道。
“不好意思,男姐。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没住父母家了。我另外租了一套公寓,就在衡量附近,上下班方便。”
“你这是?”萧楚男心头一阵恐慌。“倒也是,跟父母住一起挺不方便的。你一个人住吗?”
“当然了。将来我女儿说不定考到武汉来读大学,到时我就跟女儿一起住。”徐曼答。
“你想的太远了!说不定那时,你早自己买了房,又嫁了如意郎君。”
“男姐,我没打算嫁人,也没打算在武汉买房子。”
徐曼的话,萧楚男听了有些意外。同时心头泛起无限的喜悦。
读大学,到时我就跟女儿一起住。”徐曼答。
“你想的太远了!说不定那时,你早自己买了房,又嫁了如意郎君。”
“男姐,我没打算嫁人,也没打算在武汉买房子。”
徐曼的话,萧楚男听了有些意外。同时心头泛起无限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人成长中,太多人又太多事影响了性格的形成。但我宁愿相信,天性禀赋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指引。
☆、婚姻保卫战
徐曼不期然地成为武汉当地离婚诉讼案炙手可热的代理律师。其中一桩离婚案,徒令她黯然神伤。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找到徐曼,叫吴晓梅,说丈夫委托了代理律师,已经向汉阳区法院提出离婚诉求。吴晓梅先去找了佐证律师事务所,试图让人家放弃她丈夫的委托,因为她本人不想离婚。佐证表示,很理解她的心情,也尊重她的愿望,但他们有义务为当事人提供法律服务,没理由拒绝委托。吴晓梅转而要求佐证事务所也为她指派一名代理律师,以便针锋相对地跟她丈夫的代理律师相抗衡,挽救一个可怜女人的婚姻。接待吴晓梅的那位助理说,同一间律所依法不能同时代理双方,所以不方便这样做。当时吴晓梅情急之下说了些难听的话,诸如“你们律师不是只要有钱任何官司都能打吗?”但她发现,根本无法撼动对方严正的立场,只好愤然离去。吴晓梅听人说过,佐证代理的离婚官司十拿九稳,越发觉得自己即将成为被丈夫合法抛弃的女人,整个世界顿时变得天昏地暗。后来妹妹吴晓兰推荐了衡量事务所,并且陪伴姐姐一起过来找了徐曼。
徐曼聆听了大致情况,之后对吴晓梅说:“这样吧,吴大姐,你也不用太过焦虑。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决定委托我应诉的话,就过来律所把委托代理协议签了。”
吴晓梅认为,徐曼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积极态度,同时将徐曼的严谨态度误解为力所不逮的胆怯。走出办公室,她对妹妹说,“晓兰,我看这个徐律师不太行,她人那么年轻,能有多少经验呀?”吴晓兰不以为然,“姐,你太心急了!我觉得徐律师这人不错。不像有些律师,只要碰到个官司,就满口应承,签下来再说。”吴晓梅仍然惴惴不安,“不行,我得找这里的主任问问,看有没有更好的律师。”那天萧楚男刚好在办公室,听清楚了意图后,坦言相告:“我说吴大姐,你妹妹也在这,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律师接案子,谁也不能打保票说官司一定能赢。如果那样,世界上就不会有输的官司,你说是不是?你这个案子,找徐曼就算找对了人,她要是赢不了,我敢说也就没谁能赢得了。去年武汉晚报连续报道过《十四年漫长离婚路》,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那个官司的代理律师正是徐曼。”听此一说,吴晓梅马上站起身来,就要去徐曼办公室签约,还是吴晓兰劝阻了她,说先回家准备一下,回头签约也不迟。
吴晓梅想不到起诉离婚的竟然是丈夫,因为就算离婚,提出的那个人应该是八年前的自己,而不是行为不端的丈夫。原来,吴晓梅的丈夫胡志勇,是一家大型环保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从工资奖金大大超过日常家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把多余的钱用来包养一个来自贵州山区的姑娘,两人先是在汉口租房子住,度过了一段露水般的偷情岁月,后来干脆在附近买了一套公寓,过起了像模像样的准夫妻生活,只不过并非全日制那种家庭模式。等到吴晓梅无意间发现丈夫的隐秘时,丈夫跟贵州姑娘生米煮成熟饭,两人的女儿已经两岁有多,而她跟丈夫的独生女正读初中。胡志勇做的事很出格,但事情败露后的表现中规中矩,跟所有出轨男人的套路如出一辙,先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然后信誓旦旦、痛改前非。为了表示对原配夫人的赤胆忠心,胡志勇把自己出钱购置用来出租的一处房产,变更到吴晓梅名下,并且出具书面声明,连同原在吴晓梅名下的共同居所,一并为吴晓梅享有全部权益的财产。
面对丈夫出乎意外的背叛,吴晓梅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离婚!”胡志勇当时并没有离婚的打算,可也不太惊慌。凭着对某类女人习性的自然了解,他只把离婚宣言理解为外强中干的佯攻,仅具有威胁的意味。胡志勇采取种种补救措施后,吴晓梅原谅了丈夫,而丈夫将她的谅解演绎为不便言明的默许。此后的八年里,胡志勇照旧经常性地出差全国各地,因地制宜地为客户设计和监理污水处理等工程项目。丈夫长期驻守外地时,吴晓梅也会远赴当地小聚数日,以缓解夫妻之间的思念之苦。但吴晓梅显然没有严格核查丈夫启程或返抵的准确日期,甚至并没有核实每一次出差是否确有其事。这或许是因为信任必然包含的疏漏,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省略。总之,胡志勇巧妙利用了时间的模糊性和时间本身具有的弹性,从而便有足够的间歇,让野百合继续绽放,让隔江相望的另一对母女雨露均沾。
相安无事的日子里,胡志勇产生了某种错觉。他无需像以往那样担惊受怕,因为假装的隐情不存在第二次东窗事发的危机,有时他根本无法分清究竟在哪个女人身边,自己更像是情人,唯一令他保持心理平衡的力量,来自于他对两个女儿不分伯仲的疼爱。他一度以为生活会照这个样子持续下去,同时又觉得不大可能如此。大女儿远走美国留学后,吴晓梅提前离岗退休,更加期待丈夫的回归,以便填充变得日益空旷的世界。因胡志勇而存在的另一对母女,随着存在意识的逐渐觉醒,开始产生强烈的形式追求,需要为她们的幸福谋求合法权益的保障。这一次,胡志勇做出了明确的选择,决定将无法分享的珍贵丈夫身份,赋予那个更加年轻因而也更加需要的女人。他的代理律师,佐证事务所的年青男律师何向明,已经拟定了可靠的诉讼策略,能让当事人驶往自由的航船,绕过道德约束的险滩暗礁。
庭审在区法院“民诉六号厅”进行。这是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间,但还是显得太过空旷。胡志勇全权委托代理律师出庭,以免自己露面触发妻子情绪失控。而徐曼也劝阻了吴晓梅出庭,除了主审法官,一个书记员,唯一参与旁听的人是吴晓兰。血气方刚的诉讼代理人何向明,试图说服比他还年轻的女法官:如果不是夫妻感情确已破裂,他的当事人不会接近人生暮年宁愿选择形单影只,不会为了获得身心自由而宁愿放弃差不多全部家庭财产。何向明拿不出可视的证据,来证明感情如何破裂,只是提到他的当事人因为常年奔波在外,夫妻之间聚少离多难免离久情疏。年轻的女法官还没有婚姻的经历,对待情理却自有一番新锐的见解。除非情非得已,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情深义重,又怎忍舍弃?但是她无法忽视应诉方律师徐曼的呈堂证供——胡志勇足迹所涉的任何地方,几乎都留下了吴晓梅身影相伴的照片,记录了各地的景物风情还有胡志勇的幸福眼神。何向明无奈之中不得不诟病吴晓梅的性格缺陷,诸如情绪漂浮不定,性格孤僻,以至于男方亲眷难以和她相处。徐曼则在吴晓兰的协助下,提供了海量的鲜活证据,展现了完全相反的生活记录。吴晓梅孝敬公婆,温良恭俭让,对胡志勇家人爱屋及乌,礼节周全。胡志勇不在武汉期间,他的父母几次住到家里,与儿媳妇和孙女共同生活。何向明眼见败诉在即,仍只字不提他的当事人可耻的背叛,尽管背叛本身便是婚姻名存实亡的最好证据。遭到背叛的吴晓梅要力保城池不失,徐曼只能佯装不知,顺势而为。经过两次开庭,女法官最后驳回了胡志勇的离婚诉求,徐曼兵不血刃,便赢了这场官司。剧终没有喜悦。徐曼又一次体会到人性的不可理喻:为什么明知道认错会有明显的好处,人们却死不认错。
判决后的十五天内,胡志勇没有提起上诉。徐曼告诉吴晓梅,她估计只能够为她争取半年的时间。因为胡志勇虽然文过饰非和性格懦弱,但为了另一对母女,显然已经下了义无反顾的决心。半年后如果胡志勇再提出离婚诉求,而吴晓梅不能证明夫妻感情牢不可破,那么法院将会酌情准予胡志勇离婚。吴晓梅表示,那她就要告胡志勇犯重婚罪。徐曼提示她,这可能比证明感情的无中生有更加困难。三个月后,吴晓兰专程到衡量见徐曼,说她姐姐先下手为强,已经状告姐夫重婚。果如徐曼所言,法院认为证据不足难以取信不予立案。徐曼登陆该法院官方网站,发现正式公告之外,有一个不起眼的接待访问和咨询应答栏目,其中包括吴晓梅意欲起诉丈夫涉嫌重婚罪的记录。
徐曼给吴晓兰打了一个电话,“晓兰,无论你姐夫的重婚罪是否成立,但涉嫌刑事案将对个人征信产生重大影响,胡志勇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工作,你不妨把网站的那条信息透露给你姐夫。”
吴晓兰心领神会,没过几天便电话回报徐曼:
“徐律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胡志勇回家了,他跟我姐说,他不会再提出离婚了。我姐让我要你的住址,说等春节时她一定要登门答谢。”
徐曼把住址告诉了吴晓兰。不是为了吴晓梅的答谢,却是为了吴晓兰可能的随访。吴晓兰比姐姐小了差不多二十岁,比徐曼还要年轻。她一直陪伴姐姐,无非是手足之情。她并不赞同姐姐的做法,曾当着徐曼的面劝过姐姐:“胡志勇这样的男人,咱们死皮赖脸地拴住他有意义吗?姐,你有自己的生活,退休了有退休金,还有两套房子,吃穿不愁,要是我,早让他滚蛋了!”吴晓梅不仅服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运,而且对命运的不公愤愤不平。“我跟你姐夫一辈子,到老了你让我找谁去?我死也不会甘心,凭什么便宜了狐狸精和那个小孽种!晓兰,你不懂的,等你嫁了人,才会理解女人的命苦。”吴晓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饶了我吧,姐!看你这个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嫁给男人。”
徐曼对于这桩为了避免离婚而应诉的离婚案,心中同样充满无奈,而且另有一种吴晓兰难以体会的情绪。由始至终,徐曼都觉得做着一件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挽救了一个根本不值得挽救的婚姻。她怀着无比痛惜的心情,不得不将一个孤苦的女人,继续留在无穷无尽的悲苦之中。想到自己因此而受到答谢,没人能体会她内心深处那种被刺痛和被侮辱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分明是出卖了姐妹,应该受到诅咒。假如可以,本来也可以,她宁愿自己不曾接受吴晓梅的委托。而从当事人的妹妹——吴晓兰身上,徐曼获得了些许的慰藉,并且隐约意识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或许惟有女人对女人的关爱更加可靠。
作者有话要说:法律能做到的,甚至比不上怜悯。但是除了法律的援助,怜悯什么也做不到。
☆、真爱破魔咒
站在窗口瞭望,成为萧楚男的一个习惯。过去没有,因为太忙。她的眼睛里,只有案牍上堆叠的卷宗,迷乱中找证据,冤屈里寻正义。她的脑海里,只有法庭上的唇枪舌剑,还有判决背后无声的较量。有时候她感觉好累,但从未厌倦。只有奋斗中的那些人,才有资格享受恬淡,而慵懒不过是她的那些姐夫们逃避现实的表现。倚在窗口的萧楚男,并非觉得过往的一切无足轻重,而是每一个战役的硝烟散尽,便难再激起前所未有的热情,荣耀不能像迎风鼓舞的旗帜,一直挂在直击长空的旗杆上。过去她不曾站在窗口处观望,不仅仅是因为写字楼外甬道上,从未出现一个款款而行的身影,而是她无法忍受转身回头时,可以看见自己的孤独。从助理小王那里,萧楚男掌握了徐曼的行踪。由于缺乏具体的时刻,她不得不时常站在窗口眺望,避免可能发生的疏漏。结果是,几乎每一次望出去,她仿佛都看见徐曼的身影,甚至听到行走时鞋跟敲击甬道砖块发出的哒哒声。要见徐曼其实很容易,没有必要这样做。可是她宁愿如此,任由期待和盼望悄然培养出一个新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