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没动。对方嘴角含笑,手臂平伸,耐心地等待着,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
为了早点送这尊瘟神离开,我认命地弯下腰打开药箱,耐着性子给他抹上伤药,包好纱布绷带,接着处理了后背的伤处。这人大腿上的伤最重,肌肉外翻,在地上摩擦多了,伤口里进了不少沙石碎屑。我拿了镊子,蹲在床边仔细给他挑着,又用酒精擦拭,一边淡淡道:“最好去医院缝几针,不然会留个大伤疤。”顿了顿语气转作不屑,“不过你这种人大概也不需要。”
我下手很重,男人大约疼得厉害,不再说话,只紧紧握着拳,肌肉偶或轻轻颤抖。最后包扎时,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长发,低声问:“为什么要帮我?”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声音淡漠:“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里。”
“我是说在街上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的手又挪回来,不屈不挠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忍无可忍,声音却尽量平静:“你就当我救了条流浪狗,对阿猫阿狗什么的,我这人向来很有善心。”
不等对方回答,我猛然用力抽紧绷带,随着男人嘶嘶的抽气声,我站起身让开路:“这位先生,你请自便吧。这里是私宅,实在不方便留您。”
男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淡笑地看着我:“不问问我的姓名么?”
我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不必了,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男人的神色略微一僵,随即弯了弯嘴角道:“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你放心,我的私生活一向检点,不会亏待你。”
这人的无耻与无赖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我脸色一沉,转身在窗前的圆椅上慢慢坐下,伸手端起茶几上已经凉透的茶,微眯着眼将碧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沾上血渍的指尖上淋下去,几乎是讥嘲地淡笑:“这位先生,您大概忘记自己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了。”
男人敛去笑意,眸中的调侃慢慢被一种难以读懂的情绪代替,他凝视着我的脸庞,缓缓开口:“你这几年过得好么,唐薇?”
被这男人直呼出姓名,我心里一惊,猛抬头看他。陌生的熟悉感隐约在心头掠过,却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
“你是谁?”我冷声问。
男人却不再说什么,垂下眼看了看表,伸了个懒腰:“我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扯下腰间的浴巾扔在地下,“有干净衣服么?”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赤/裸着身体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看,啧啧道,“还是这么有品味!”一边随手翻了翻,从角落里找出了一身李枫留下的工作服往身上套。
这男人有着一副好身材,比李枫要高大得多,好在工作服肥大些,虽然紧绷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小滑稽,倒是勉强能穿。不过我已经顾不得这些,我看着这人套好衣服,默默跟着他下了楼,心里的惊疑与忐忑难以言表。
门外开始有乱糟糟的声音,看样子来了不少人。
多半是这男人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叫的人!我虽然心里有气,此时却也只希望这人能赶紧离开!
男人到了门口,弯腰从门边垃圾桶里捡起自己的脏衣服,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取了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后放在了墙边的小桌上,扭头看我。
“我叫南以宸。今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论黑白两道,都请不要客气,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最后几个字说得缓慢而别有深意,接着忽然俯近身,在我颈旁嗅了嗅,轻轻道,“这个社会,任谁都不能只手遮天不是?记得打那个手写的号码。”
我皱着眉头退后一步避开,没有说话。
南以宸却不再理我,慢条斯理地穿上皱巴巴的脏衣服,打开门。台阶下黑压压围着一群人,总有几十个,齐刷刷朝他恭敬行礼。
“南哥!”
南以宸点点头,走出门时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我笑笑:“我还会再来。你这里,由我罩着。”他说着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回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一群人簇拥着男人离去,我拈起小几上的名片,见上面简简单单地印着“南以宸”三个字,旁边是手写的一串手机号码。
南以宸……
我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一遍,再次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
这人都差点被人砍死,还想罩着我!
我哼笑,随手将名片扔进了垃圾桶,看见小桌上不知谁留下的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刚吸了一口就被呛着,剧烈地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我仍是固执地慢慢吞吐着烟雾,指尖却渐渐有些发颤。
男人深潭般的眼瞳在眼前一闪而过,我依稀感觉到,这个南以宸,以后,或许……会和自己有更深的纠葛。
忽然有些后悔多事救了这男人,我狠狠掐灭了烟头,扔在了地上。
第3章
已经是深夜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闭了闭眼,借以平复纷乱的心情。我知道,自己五年来努力营造的简单生活将不再平静。
南以宸!
他知道我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墨城,能够对我如此熟悉的,只有龙爷身边的人。
被强行压制住的痛苦和屈辱再次在记忆里复苏,头开始隐隐作痛。
大概是在六七年前吧,也或许是七八年前,一次为墨城黑道大佬秦爷祝寿的宴会,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时,父亲肖槐是秦爷手下十大头目之一,却并不得志。
我是肖槐的小女儿,因为从小体弱,母亲又早亡,从来没有被允许涉足过黑道的生意。我从小一直都专心学着美术,极少与外人接触。
不知道那次父亲为什么会带我来这样重要的场合,我从未见过大场面,对这样觥筹交错的盛大酒会感到陌生而不安。我紧紧跟随在父亲的身旁,对每一个父亲介绍的人都柔和地微笑着。后来,父亲去与同僚周旋,我就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偶尔跟我的私人保镖低声谈笑,他是我最为亲近的青梅竹马的伙伴。
可不幸的是,即便我恨不得将自己隐形,秦爷仍是发现了我,他说,他要我。让我震惊的是,父亲二话不说,当晚就将这个我亲手送到了秦爷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