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蕙刚将车开进小区,便接到电话问家里是否有人,说有两大箱快递到了。她知道是徐曼留了她的电话,赶紧回答即刻到,让人在电梯口等一会儿。两人进了家门,田小蕙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指着两个纸皮箱,对徐曼说,“得,晚饭我来做吧。现在刚过四点,我给你两小时,够你收拾的吧?”
等到吃晚饭时,除了工作中必备的书籍文件资料等暂时堆到书房未整理外,所有进入卧房的女眷细软均已拾掇妥帖。不同的是,徐曼的职业装也放在了家里,而田小蕙的不离开医院。根据田小蕙提议,五斗橱第一个抽屉置放公共用品,包括各种小物件及小工具等,第二和第三抽屉归田小蕙,徐曼还特意拉开第二个抽屉看了一眼,果然摆放了小蕙的文胸,她将自己的放入第四个抽屉,合拢抽屉时有种安枕无忧的感觉。
晚饭后徐曼负责洗碗收拾厨房,田小蕙则如同昨晚徐曼那样,一个指头也不沾,只是脚跟脚地跟着徐曼,不让自己的视线须臾离开徐曼身上。徐曼洗碗时回头瞄了一眼田小蕙,“小蕙,我批准你可以在饭厅椅子上坐一下。”
“但是我无法批准你脱离我的视线。”田小蕙说。
“哦。那你还是跟着我吧。我得洗碗,否则我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徐曼说道。
厨房清洁工作完成后,两人一起走进书房。徐曼说:“小蕙,你协助我,听我指挥,帮我把这堆东西摆放到书柜的指定位置。”这项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了。田小蕙提议,“徐曼,今儿我们外面跑了一天,你这收拾一大通也出了不少汗,如今安居工程基本完工,你先洗个澡吧。”
“我想……一起洗,可以吗?”徐曼有些羞涩。
“本宫正有此意。”田小蕙答。
沐浴后,两人换上了家居便装。在卧房梳妆台前,她们故意你争我夺地进行简单的补妆和梳理,然后再次回到书房,隔着办公台对面坐下。每个人都感觉特别轻松,进来书房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出于某种默契,一起走到离明天生活最近的地点。她们知道,从明天起,虽然每个人都要重复以往的工作,但必将是面貌一新的日子。田小蕙从对视的眼光中,扭转身子抬头望向墙面,徐曼也自然地跟随如此。两位母亲现在一起看着她们的女儿和儿子,田小蕙说:“徐曼,我有个想法跟你说说。从现在起,我们建立一个家庭抚育基金,比如每个月从我们的收入划拨一定的比例或一个固定的数额,这笔基金专为我们两个孩子准备,以应他们的不时之需。抚育基金将持续储备到子女成人之时,如果两个孩子一直风平浪静,当然希望如此,到时我们就将全部基金平分给他们。你觉得这个想法好不好?”
“好。真是太好了。”徐曼立即表示赞同,“小蕙,我建议就按一个固定的比例,每月从两人总收入中提取,存入一个指定账户。现在国家放开二胎了,但跟我们没关系,再说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我们各自参保,养老根本不用愁,而且还早得很。除了为两孩子储蓄一笔钱,我们两人平时不会有多大的开支,我看不如就定个三成的比例如何?”田小蕙说好,然后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徐曼,现在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田小蕙一脸严肃地问。
徐曼了解田小蕙,知道她从未在什么事情上耸人听闻,故一反常态必另有玄机。徐曼转为正襟危坐,答道:“但说无妨。”
“我请求赐吻一枚。”田小蕙咬文嚼字,“下午在咖啡馆里,我已有此念头,然而身处公共场合,你我身份多有不便,在下不敢造次,才耽搁到现时说话。”
“呵呵……”徐曼笑了起来,“好你个田小蕙,你还是有点色的。不过我喜欢。来吧,咱们怎样进行?”
田小蕙朝侧面靠墙的沙发嘟了嘟嘴,两人各自站起来,离开办公台,先是汇合于沙发前拥吻一起,随即一起跌坐到沙发上,继续缠绵。少顷,田小蕙一只手勾住徐曼的脖颈,另一只手挺直并拢的食指和中指,轻轻贴在徐曼的嘴唇上,徐曼知道,这是表示她有话要说。
“徐曼,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四十八小时。四十八个小时内,我不曾离开过你一分一秒。我当然记得,昨天上午做了一个手术,可是,我做的那个手术,仿佛是发生在四十八小时之外的事情,根本没有分开过我们。你说,这是不是好神奇的错觉。徐曼,你回到我身边,让我满心喜悦。”这样的柔情蜜语让徐曼陶醉,她希望田小蕙继续讲一下,她的耳朵也接着听到了。
“当初你突然离开,让我一下子失去了生活里一个最亲密的人。说起来,就算你在的时候,我们也不总见面,有时候一两个月没什么联系,彼此手机上哼哈两声也就完了。但你离开让我产生失去感。其实我本身的生活并没有发生改变,无论在医院还是走出医院,到哪里都是老样子,可我就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让我觉得生活很不一样了,熟悉的道路都好像变样了,连空气的味道也变了。”田小蕙继续倾诉着,徐曼不知不觉泪花闪动。
“那个时期,我跟老丁的日子形同陌路。但是很奇怪,徐曼,你的离开不是让我感觉雪上加霜,不是的,真的不是,尽管实际上我是更加凄苦。我的整个心境好像被生活的异样感擒住了,对婚姻的痛苦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失去知觉,变得无所谓了。徐曼,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为什么,因为我失去了生活中更重要的一个人。”
“小蕙,我亲爱的小蕙。听你这么叙述,我变得难过起来,是替你感到难过,让我好心疼你,不知道你为我受了这样的苦。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的难过简直掩不住我的惊喜,你让我在我最没把握的事情上获得了信心。因为我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心思,不怕坦白地说,我在最抽象的身体渴望里,看到了最鲜明最具体的形象,我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对自己的爱越是明白,就越是在憧憬中因为捉摸不定而惴惴不安,我对整个世界唯一的期望,就是让你也能爱我。假如我的离开,能通过给你造成痛苦的方式,让你觉察出你对我的爱,那么请原谅一次我的自私,我会宁愿让你经历这样暂时的痛苦。苦尽未必甘来,但这个苦中有爱,爱是清纯的甘美。”
“徐曼,我正要说给你听的,那次离别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先是让我发觉,你离开我,使得我原来的痛没那么痛了,好像又不是因为增加了新的痛。你因为婚姻变故要离开原来生活的城市,虽事发突然却也属正常,那时我们作为闺蜜,只不过其中一人要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了,算不上生死别离。所以我并不感觉到这是痛,伤离别的难过乃人之常情,未必离久情疏,但肯定会各自找回生活,不至于对人生发生经久不衰的影响。我没有料到,我一直无法从分离中走出来,失去感蔓延了我的整个生活,钝化了我对痛苦的感觉。你刚才所说并非我的感觉,那不要紧,因为表达的是你的意思,我懂,你也不必自责私心。我那时的感觉是,我的生活仍在,甚至方式并无改变,但它变模糊了,看不清楚了,仿佛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过去的交往里,徐曼几乎未听过田小蕙如此这般的长篇大论。她话语的真情实意,八爪鱼似的切身触觉,完全将徐曼带入了感同身受的状态。她不想**一句话,就这么一直听田小蕙讲下去。
“后来你因为办案返回中山,我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不是变得模糊了的那种生活,而是你离开中山之前的那种生活。这让我突然产生一种渴望,我觉得我太需要变化了,需要某种实际的改变,让自己感觉到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就想到过离婚,但没抱任何指望,因为老丁是不可能放过我的。老丁竟然那么爽快地就答应离婚,挺让我意外的。我知道,你在中间起了作用。但也说明,过去我对丁建军还是缺乏了解。
“离婚让我在失去你之后,又失去了婚姻,但生活真是太出人意表。更多的失去反而让失去感消失了,我是说,就连原来因为你的离去,给我造成的那种茫然失措也消失了。生活给了我新的感受,我很快就体会出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徐曼,你知道吗?我感受到了期待,对未来的某种期待。这种期待越是清晰,它就越是在憧憬中因为机会渺茫而变得更加强烈。我现在明白了,我之所以有期待、有憧憬,是因为结束婚姻让我获得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自由。自由赋予了我新的机会,让我劫后余生,重新生活,爱我所爱。
“徐曼,我也要请你原谅一次我的自私自利。因为我现在反而感谢生活安排了你和我那次离别,因为它让我最终明白到,离别是为了让我在一个更辽阔的空间里看到,我之前的人生都是为了等待,等待一个人的归来。而此时此刻,等待有了结果,我等待的这个人,她已经归来,回到我的身边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