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想起了她。
花京院看着友人熟睡的脸,朝远方缓缓吐了口烟。三小时后,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脸上。
Chapter4
Memorial
冻了半夜,饶是花京院也发了烧。年轻时他可以穿两件在中亚乱跑,冬天,走在后面的承太郎套着背心,单边胳膊搭着外套,冷风怎么吹都没事。病来如山倒,花京院请假在家休息了两天,干脆不去上班了——他得帮承太郎度过这个难关。
从车票到酒店,花京院包办了一切,机票被排除在外,考虑到对方的精神状况,地面上的景色会让他放松一些。直到当天早上从被窝里被拽出来时承太郎才知道这个计划,先去泡个温泉,然后顺路去看望花京院的父母,顺理成章地,回去时也要去拜访一下空条贞夫和贺莉。按照承太郎的性格,他肯定不愿意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父母面前,但花京院想得很清楚,亲情和成长环境,这些陪伴了承太郎前半辈子的事物会对他有所帮助。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回自己家,这是必要的牺牲。
于是他们乘上最早一班的新干线,和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坐一起,显得非常,年轻。不知道多久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出门旅行了,尽管因为工作关系跑遍世界各地,相比起来,窗外往后跑的电线杆,原野没有时限,没有目的性。心情还算愉快。
匀速行驶的车厢让人犯困,承太郎放下椅背,断断续续地打盹,头摇摇晃晃,最后在身边人的肩旁固定下来了,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花京院翻页的手换成另一只,稍稍把肩膀倾斜,一边的肩头低下去,承太郎的气息就那么直接地喷在他耳边。他想起那对红色的球形耳坠,那是他年轻时候的爱物,却一度被承太郎嫌弃,说它老打在脸上。
“那你到旁边去睡不就好。”花京院不客气地回丄复,承太郎眯着眼睛,用鼻子和上嘴唇夹丄着其中一只红玛瑙,就是不肯走。后来他不这么做了,耳坠也被收进抽屉深处,无人提起。
思绪被打断,列车晃动了一下,把承太郎摇醒了,靠着肩膀问,走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到。
“睡吧,到了我会叫你。”答非所问。迷糊地嗯了一声,头整个地埋下去,顶起帽檐,摘下来,黑头发中隐隐能看到变白的地方,零星散落。
下新干线后转了一次巴士,还是原来那一车厢的人,两个中年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小心误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大巴上满是各地方言,还有人向他们搭话,花京院大声重复了几句对方摆摆手说我听不懂听不懂,然后坐回去了。等到了目的地,浑身骨头都被山路颠簸得精疲力竭,车还没停稳,老者们拿着大包小包,非常兴丄奋地丄下了车,前台一下子排起了望不到尽头的队伍。
“.…..这些老人还真是有活力啊。”他俩最后下的车,花京院扶着屁丄股,拖着唯一一箱行李。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挤不进去了。先去吃饭?”
“……行吧。”
这间酒店不大,温泉池子挨着住的地方,整个下午,露天温泉嬉笑打闹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房间里。花京院显然挑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好不容易checkin进了房,浴衣也换上了,却只能缩起来看电视。傍晚时分嘈杂移去了别处,这才有机会去泡了泡。
承太郎对泡温泉兴趣不大,下水五分钟后就上岸坐在岩石边缘,看着额头顶着毛巾的花京院泡在水里,一脸享受的样子。感冒要泡了温泉才能完全好,花京院说,甚至游了起来,围在胯间的毛巾只打了一个结,堪堪往下掉——要真掉了也无所谓,法皇会帮忙捡起来,承太郎想,脚不经意间被缠住,往下拽,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喂……”承太郎呛了一鼻子水,拼命甩着脑袋。全是硫磺味儿。
“抱歉抱歉,”花京院笑着说,游到他身边,把额头上的毛巾盖到他头上。“来都来了,不多呆一会儿多可惜。”
没辙,最后陪他泡到身丄体发红才走。结果花京院贪,睡前又去泡了一次,回来的时候承太郎已经睡了,他也倒在榻榻米上,晕乎乎地进入梦乡。
老年旅行团不像是会马上离开的样子,第二天他们去附近转了转——一个临时决定的planB。和酒店比起来,山林里清净了许多,再加上昨夜下了点小雨,海棠的花骨朵吸饱了水,垂着头,沿着通往山上的斜坡道路生成一条长长的红色履带,像天然的地标一般,好让人不会迷路。花京院穿着木屐,小心翼翼地踏在常绿林的落叶上,还有叶子不断打着旋儿下落,在春风料峭的时节,看起来竟有点深秋的感觉。
中年二人组走走停停,木屐的踢踏声慢悠悠的,时不时被路边的飞鸟吸引过去。走到最高处时,山间的云雾悄然散去,他们登上山顶神社旁的瞭望台——老旧的木板嘎吱嘎吱,大约许久无人踏足于此——四周风景尽收眼底。也许是此处地理位置偏北的缘故,城市中已然凋零的樱花在这里刚刚盛开,风一吹,无数粉丄白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低处的绿林表面撒上一层箔。和山里的野樱不一样,神社的樱花树为人工种植,可惜来客不多,鲜少有人观赏。
神社的占地面积不大,毫无人烟气息,却还干净整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在鸟居前行了一礼,踏进神的领域,随后在参道上的一处凉亭内用木勺取水净手,徐徐走向摆殿。
细想起来,今年还没来神社许过愿,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可以补上了。钱箱上泛着霉斑,绳子和铃铛也无聊地垂着。两人不约而同走过去,花京院掏出零钱包,拿出两枚五元硬币,一人一枚,拉响铃铛,再投进钱箱中,拍掌两次。至于愿望,身丄体健康——这是每年都说的,最开始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什么学习进步工作顺利都渐渐退出,只剩下了这个,简简单单的,掂量起来却比什么都重。它更像一个代丄理,把他们含蓄的真丄实心声告诉神明,比如侥幸,比如回避死亡。
但如今,承太郎心里还有一些不成形的,无法言说的冲动,他找不出一个词来表达,无法明说,只能把感觉寄托在两次合掌中,头深深地低下去。花京院在他右侧,失明的眼睛看不见,不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出于礼仪,离开神社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下山路比上山路难走,花京院在前,双手甩动,袖子也跟着在空气中晃;承太郎抱臂走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许的什么愿望?”
“先说说你的。”
“说出来就不灵了。”
花京院有时候表现得像小孩,比如现在。大部分时候他很正经,为人一丝不苟,这点尤其体现在穿衣服上:所有衣服的扣子都要扣到最上一排,绝对不会忘记整理衣领,卷袖子也要整整齐齐,两边一样高,什么的。承太郎却好像总能,或者不经意间发现他衣服上的线头,偶尔扣错的扣子,翘丄起来的一缕头发,没刮的下巴。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友人那些小打小闹的动作在他眼里无异于一种缝隙,透过它,可以看到一个有缺陷,却更加完整的花京院典明。
所以在医院里听到仗助描述他所见到的另一个花京院时(被盘丄问的),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嫉妒埋在他深不见底的表情中。他自觉丑陋,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顺着对方与中年气质不符的调皮圈套钻。
“我们,还有认识的全部人,大家幸福安康。”
“这么巧,我也是。”
就这么轻易地把“不能说的”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