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整夜整夜地侵袭着他。花京院一次次醒来,脊背的冷汗湿丄了睡衣,风干,再打湿。他的精神变得很差,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湖水决堤后法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拼命朝他臆想中的敌人发射绿宝石水花。医院的人说,赔偿另有人支付了,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噩梦的牢丄笼悬在他头顶,随时会掉下来把他关着,关到法皇也救不了的绝望里,孤立无助。
直到空条承太郎来的那天。花京院拒绝了一切会面,承太郎当然也被挡在了门外,但他硬是挤了进来,脸色很不好。
“你为什么不吃药?”
“我没病。”
承太郎瞧着他缠满绷带的手臂,想起医生说的话,径直把药掰下来,倒了杯水塞到花京院面前。白金之星出现在他身后,同样一脸严肃。
“如果你不吃,我会有办法让你吃下去的。”
“承太郎你什么意思?打算威胁我吗?”
承太郎既没威胁他也没掰丄开他的嘴强灌,而是把药塞丄进嘴里,就着水下咽,咕咚一声。花京院盯着他上下移动的喉结发呆。
“……你什么意思。”
“帮你试毒。”承太郎一抹嘴,重新掰了两颗胶囊,递过去。“没毒,吃吧。”
花京院哭笑不得,又自觉无趣,接过了药和水。他仍然不是很想吃,尽管医院里的人百般哄,但他们目光深处藏着恐惧,似乎花京院会加害于人,想到就不舒服,但如果把药扔了,承太郎那关肯定过不了。他只得皱着眉头吃下去。
从那以后承太郎每天都来监丄督他吃药,或者做检丄查。接受治疗比想象中简单,噩梦袭来的次数一天天减少,然后消失。
花京院感谢承太郎的帮助,暗自嘲笑自己的软弱,却没想到多年后同样的痛苦和执拗出现在了承太郎身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比自己更孤独,承太郎把消息隐藏得很好,甚至没有收到一通慰问的电丄话。他把自己浸泡了多少个日夜?花京院思考着,提早回了家,赶在承太郎行动前。眼睛整夜睁着,门第四次关上,睡不着的灵魂增加到了第二个。
一周时间,承太郎在夜晚出去了四五次,每一次花京院都小心跟着他走去河边,在树林里躲着。承太郎在河边什么都不做,坐在水泥地上发呆,偶尔掏出打火机弄得咔咔作响。天气尚凉,夏虫还在土地里睡觉,承太郎的一呼一吸都带起一团白雾,显得极为漫长。
“我们谈谈。”花京院走进月光里,走向河边,隔了还有一段距离。承太郎回头看他,并不惊讶,好像早有预丄谋似的,等对方走到身边时,他自觉让开了一个位,让花京院坐下。水泥地带着承太郎的体温,花京院递过去一罐咖啡,他一直揣在怀里,还是温热的。
“要谈什么?”承太郎问,拉开拉环。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个行为吗?一周四五次半夜跑出来,别跟我说什么散步。”
“你也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承太郎在他左边,受伤的半边脸对着他,眼睛微微睁着,读不出任何情绪。他故意坐那边的,花京院想。
“好吧。我一直醒着,从你打开我房门开始,等你出去了我就在后面跟着,这几个晚上一次都没落下过。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了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我白天不上班的时候不是更方便。”
“你想错了,花京院。”他声音很轻。“我不是图方便更不是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做什么,只是——睡不着。睡眠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知道。”
“那回去睡觉。”
“你还记得我以前住院的时候,不愿吃药的事吗?”花京院并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
“为什么提这个?”承太郎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和那时的我是一样的,承太郎,还记得你是怎么做的吗?”不等承太郎开口,花京院继续说下去。“我猜你的行为是出于冲动。可是我不一样,否则第一天我就拉你回家了,但是坐在这里我忽然明白,对于一个顽固的人来说,那样做也许是对的。我应该把你拉回去,带你去看心理医生,让你接受治疗,慢慢地好起来。躲在这里什么都解决不了,你也是,我也是。”
可是承太郎比他想象得还要难以撼动,仿佛一座大山。和自己的创伤性再体验经历比起来,他更倾向于采取回避的态度。花京院终于摸丄到了刺,往外拔,会疼。这肯定不是一个瞬间的过程,承太郎的手几乎是立刻就伸过来按着了,他明白,但是必须这么做下去。
“让我来猜猜你做了什么梦吧。”花京院不再看着他,换了一种语气。“让你受伤那个人会反复出现,你不停地看到他走过来的前一秒,然后右脸一阵疼痛。空条承太郎受了重伤,意识却没有消退,之后的梦境就是颠簸,大海比任何时候都要凶,海水裹挟着你往一个个漩涡里扔。缺水,缺氧,伤口感染,这些不知道被放大了多少倍,你满嘴苦味地醒来,再也不想睡过去。”花京院忽然捉住他的胳膊捋上衣袖,细小的挠痕暴丄露在视线里。
“猜对了多少?”
承太郎把手抽回去。他满头大汗,表情再也绷不住了,脸上的肌肉往下垂,像是苍老了许多。花京院见好就收,暂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等他把冷汗出完。
“漏了一点。我梦到失去了徐伦。”他倒在后面的草地斜坡上,闭上眼。花京院伸长了手,握住他的。
“她变成蝴蝶飞走了,一个都抓不住。”
“没事的,承太郎,没事的。”仿佛在哄小孩子,边说边摇着手。“你们都好好活下来了,以后也将好好地活下去。活下来比一切都好,不是吗?”
“嗯。”
“我们回去吧。”
“嗯。”一动不动。
承太郎睡着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那般,睡得很沉。花京院把自己的衣服脱丄下来披到他身上,掏出打火机和烟,点燃了一支。他很少在承太郎面前抽,怕引起他的烟瘾,眼下他亟需一支来缓解精神,方才那番话,消耗了不少力气。
说起来很好笑。承太郎戒烟几年以后,花京院却开始抽丄了。原因说不清,大概是因为最后一任女朋友也抽烟——她经常穿着黑色胸丄罩,在阳台,手指间夹丄着细细的女士香烟,吸上一口,拉过弯下腰的花京院,交换一个薄荷味的吻。她的眼睛是深绿色的,黑色长卷发,喜欢穿一套的西装,鞋跟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