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他从无垠的黑暗中醒来,醒来也仍是一片黑暗。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大概就是有了实感吧。
“世上所有的,恶——”这就是我吧。这就是我。
与道德伦理,与世间的法则,与神所称颂的一切美好截然相反的东西。
然而即使是这样扭曲污秽的东西,也切实地存在于这个由神创造的世界上。这其中的原因,他怎么想也也不明白。
哪怕穷尽一生,也一定要去理解。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个承诺有待完成。
言峰绮礼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形状奇怪的山峰上,被重重黑泥所包裹,精神上却很是平静,简直如同臆想中的神之怀抱一般。
身体被修补了,以一个承诺作为交换条件。一次完美的双赢。
绮礼坐起来,正待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头顶上突然传来连续两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即,大量的石块和泥土从头顶倾泻而下。
以无比敏捷的动作翻身而下,几乎是反射般的,绮礼在听到巨响的同时就离开山顶、隐蔽起来。
然后随着土石一起掉下来的躯体是——
“间桐、雁夜……?”
一分钟以前。
肯尼斯刚刚扑出,就知道自己被耍了。间桐雁夜甚至连扳机也没有扣动一下,随手把那把枪扔到了地上。就在肯尼斯被枪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时,近千只虫子毫无预兆地冲出了黑泥,层层叠叠地组成了一人多高的黑色墙壁,将间桐雁夜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灵髓液主动从内侧伸出了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在肯尼斯的身上引发了一种类似于电击的效果,把他从呆滞中唤醒。
的确这时已经没有余暇去探究什么前因后果——虽然他在发呆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一个很靠谱的推断——又或是感叹敌人的狡猾了,眼下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肯尼斯大吼道:“Ariem(攻城槌)!”暴风立刻在他身前吹起,像真正的攻城槌一样撞入虫群之中,把黑色的墙壁撞得四下溃散,露出了间桐雁夜向远处逃遁的背影。
若考虑到对方的难缠程度,追上去绝不会是明智的选择,但是圣杯还在间桐雁夜的手中。肯尼斯一咬牙,还是追了上去,不过却是向右偏了一个角度,挡在了间桐雁夜和树林之间,还发动了声势浩大的风刃群攻击。
黑泥从柳洞寺的中心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如果是正常的人类,当然会选择远离黑泥的方向逃走,但是看间桐雁夜并不惧怕黑泥的样子,或许会觉得利用黑泥干掉肯尼斯才是上策,因此将对方逼向柳洞寺的方向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不出肯尼斯所料,间桐雁夜听到风刃的声音而回过头来,似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改变了前进方向,转而迎着黑泥冲向柳洞寺的侧墙。他之前也看到了战斗的全过程,对于肯尼斯的地雷战术也颇有防范,因而特意选择了已经被绮礼那一战彻底拆毁的那面墙壁。
肯尼斯终于松了口气。间桐雁夜的战术他已经全部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并不是逃脱,而是以脱离肯尼斯的视线为最优先,然后便可以伺机运走圣杯。不用说也知道,间桐雁夜只是某人的替身或者说分身而已,或许对方还打着抛弃间桐雁夜的尸体来金蝉脱壳的主意。
那人的真实身份对于肯尼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绝对想不到肯尼斯为了阻止他获胜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对于御三家的参赛者来说,圣杯本身的重要性是远远胜过一次圣杯战争的胜负,但是肯尼斯想要的只有胜利——被现实连连打脸之后,他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没有其他胜利者也可以。
所以,他瞒着爱丽斯菲尔,让月灵髓液往她躺着的魔术阵下面偷渡了一些炸弹……准确地说,是箱子里剩下的全部炸弹。意念引爆,方便快捷,威力强大,效果拔群。
至少当柳洞寺的整个屋顶被炸得飞起来之后,间桐雁夜就不见了人影。这件寺庙整体都是竹木结构,在爆炸的同时就坍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原本就被黑泥侵蚀的缘故。
这样子应该就结束了吧?虽然要对Saber说声抱歉,但是肯尼斯的誓言也仅限于“尽我所能”而已,他也确实如此做了。
倒是那把没有装填子弹的空枪,是不是要找出来呢?既然爱丽斯菲尔没有拿走任何一颗子弹,那么从卫宫切嗣的尸体上应该可以找到剩余的子弹,这种对魔术师的利器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肯尼斯在一瞬间想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但是还没等他向前迈出半步,一道红影就从另一边冲进了柳洞寺。
“索、索拉?!你要干什么?”话音刚落,肯尼斯自己也明白了索拉的目的。比起他来说,索拉才是那个真正想要圣杯的人。从刚才开始,她一直耐心地跟在肯尼斯后面,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但是那里还是很危险的啊!墙壁还没有完全倒下,而且以那些C4的爆炸力,如果没有炸出个大坑来肯尼斯反而会觉得奇怪的。何况还有黑泥,过不多久肯定会着起火来的。
肯尼斯犹豫了。
索拉当然也知道有危险,但是她别无选择。都到了这一步再失败,就连上天也不会允许的对吧?
她瞅准空隙,踩着窗棂的残片跳过只剩一米来高的矮墙,低头躲开架在墙上的半截柱子,就看见了那个年轻的魔术师间桐雁夜,或者说是间桐雁夜的尸体,被另外半截柱子砸在下面,露出灰白的头发和半张狰狞的脸。
“圣杯……”索拉扫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偏转视线,四处张望着寻找圣杯,却没有发现。
大概是被埋在废墟里了。索拉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应圣杯的痕迹——毕竟她才是被圣杯选中的魔术师,还为圣杯提供了魔力,能够感应到圣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那里!”索拉终于锁定了圣杯的位置,她欣喜地看向被黑泥淹没的某处,以猎食者的姿态扑了上去,伸手探进泥土中。
——但是黑泥中却不仅仅只有圣杯。
“哎呀哎呀,亏得老朽多布置了一手,不然圣杯的归属还真有些疑问啊。”间桐雁夜,不,间桐脏砚毫不费力地一手搬开身上的柱子,坐起身来开心地看着索拉在抓住圣杯的同时也被圣杯周围埋伏着的毒虫咬中手腕,全身麻痹而倒下的姿态。
没有什么能够比人在功亏一篑时的绝望、悲叹和仇恨更令间桐脏砚感到愉快了,为此他甚至可以拿圣杯冒一点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