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端着玉色烟嘴,因为耳边终于清静了,有些畅快似的徐徐吐了口烟圈儿,从倚着的隔间门边走到书桌旁,又把烟熄了,烟嘴搁在桌边,去后面书架上随意抽着书看。
他真是随意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合上,又顺手抽下一本,几本书下来,白文卿不叫他再抽书看了,只说道:
"你这要是叫黄侃先生看到了,他要怪你杀书头的。"
顾寒瑞一时有些惊异,"什么杀书头?"
"不肯好好地认真把书读下去,只潦草翻个几页开头,可不就是杀书头么。"
顾寒瑞明白过来,只笑着说:"嗳,你们读书人真是一一哪里用得着说这么严重!用得上杀这个字!"
说着他就把手中书慢慢放回书架,也不再抽下一本,含笑道:
"我不敢再杀了,算啦!"
他转过身,又回到书桌旁,一眼瞥见到两枚檀木印章。
这印章约三指来宽,二寸长,深褐的颜色,章身打磨得光滑润泽,幽幽地泛有一种古朴醇厚的光。
章壁一角,还有个小小的圆孔眼,上面缀一串蓝绸色流苏。
一枚朱文印,一枚白文印。
顾寒瑞拿起那枚白文印,只看着白文卿笑:"这枚印章我要了,先生给不给?"
白文卿不以为意,"你要就拿去罢,我再找人刻一枚。"
"你舍得?"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一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
顾寒瑞不说话,手中捏着这枚白文印,两指指腹不住地捻磨着那串缀着的蓝绸色流苏,很软、很暖,滑腻腻的,捻在手里,带一点点粗糙的毛质感,像摸着猫一一很舒服的触感。
那猫就站在书桌旁,对顾寒瑞偏偏要这枚白印章的话外之音是浑然不觉,顾寒瑞逼近这猫一点儿,近乎轻佻地凑他耳边低声道:
"白先生……"
猫一下子躲开,低头只顾看桌上摊开的书稿,轻责了他一句:"别闹。"
顾寒瑞轻软着声音:"没有闹。"
说着,竟又是要上前逼近这猫的光景儿,几句撩拨下来,白文卿明显招架不住,面红耳赤地,只斥他道:"你看书去罢!"
顾寒瑞笑:"书哪有你好看。"
在这狭窄逼仄的小房间,荧煌灯光漫漫渲染开来,旧颜色的昏黄晕光下,看不清眼底情绪。
顾寒瑞很注意地听着,一声一声,比钟表秒针转动的声音快很多。
怦然心动?
一一可惜这声音是他的,不是那猫儿的。
这猫会脸红,会低头,可是不心动。
真是硬心肠。
读书人的心肠是真硬,顾寒瑞捻着二指间流苏,半响没言语。
却看见那猫走到窗子旁边去。
他开了窗,脸还是红着的,顾寒瑞走过去,斜斜倚在挨着窗子的那一小侧墙上。
忽见这猫神色动了动,望着窗外的表情显得格外踌躇起来,似乎是外面有什么东西搅了他的心思,顾寒瑞有些疑惑,走到窗旁往外一看,也有些诧异。
院子一角的檐下蹲着一个人。
是许导演。
外面还是细雨霏霏,空气中混杂着一点冷腥的草木泥土味道,这年轻的导演就蹲在檐下,抽烟抽得很凶。
院子外面亮着一盏路灯,灯杆比院墙高,光毫不费力地洒落进院子,恰能照见他蹲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自头顶上方哗地在脚边投下一小圈朦胧暗白的圆光圈子。
他其实不必这样自苦,朦胧暗白的圆圈子一一这一小方天地,其实只要他走出去就好,管外面是不是昏天黑地?等适应了黑暗,所见也都是白昼了。那天地会比这一小圈光影子大得多。
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但,又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