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不敢对上那道目光。
只摸了摸他的头,就如同他当年做的一般。
他只说:“我今晚回来吃饭。”
阿诚便站在门后面看着明楼走出去。
他们住的是典型的苏式小院,两间屋子,一方院落,院子里头开辟出个小小的菜地,养了一只下蛋的母鸡。
明楼从小未受过皮肉之苦,他的伤大多是在心上。
所以那些人打败不了他。
当年的那些人不能,现在的这些人也不能。
阿诚学过工程机械,便被分配在生产队里头负责设备的调试,哪里都缺他这种人才,连北京都来询问过他的调配意图。
阿诚只说不去,他说自己以前在战斗中肩膀受过伤,北京冬天太冷,旧伤难愈。
人们只知道他是老革命,在国外执行过任务,又在国内的战线中奋斗过。而他的人生似乎也堪称楷模,只不过是个下人收养的孤儿,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上了学,留过洋,有一手好枪法。
阿诚不曾将明家的恩情挂在嘴边。
此时又记了明楼的嘱咐,更是不敢说。
他闭口不言是怎么样受过的伤。
却又在这个时候庆幸着。
他想说我的大哥,比我更努力,学识比我更好,枪法比我更好。
但他现在却跪在会场大堂里。
而你们只看得到他原来的家世,怎么就不能看看他在这一场国难里头,也亦是毫无犹豫,毁家纾难。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两人都习以为常了,阿诚只在晚上烧一壶热水,然后把明楼身上的灰尘都洗干净。
白日里两人都要上班。
明楼被分配到农场里工作,干的活是别人的两倍,负责工具发放的人却连一套像样的配套设备都不愿意给。
期间还有人会冲到农场里头来讲正在上工的人拖走。
阿诚觉得,这已经是对明楼最大的折辱了。
那些人没有办法从思想上打败他,便只好伤害他的身体,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更为正确一般。
人总是喜欢用别人的错误来彰显自己的正确。
于是明楼便更看不起他们。
直到一个经济的考察团来视察,主要负责人将的是法语,所以明楼从农场被调回来当翻译。
每日都是大量的文书。
屋子里的灯很暗。
只有一张桌子,原本是饭桌,然而此时两兄弟一人坐了一边。
阿诚的法文没有明楼那么好,最主要的部分有大量的经济学名词。明楼便挑出来将中文写在一旁,阿诚接手又对照着上下文翻译成中文。
一室昏黄,半盏灯烛。
阿诚在间隙瞧着那人的侧脸。
明楼长的好,像是古书里头说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执笔而坐的姿态不见半分潦倒。
就如同青年时在巴黎的落日下,黄昏能听到报时的晚钟,他在木质的阁楼里与同窗谈论教授的观点,窗外听得见风铃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