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柳路霖回来时身上还沾着点点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顾青还是辨认得出。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柳路霖就一病不起了。
隆冬飞雪却只着单衣，即便是坐在马车里，寒风依旧透过了帷幕。刺骨的冷席卷全身，饶是柳路霖底子好，冻了一路，最后也只得在床上休养了数周。
起先顾虑他身体的恢复情况，不论是柳家人还是顾青，都未曾问他失踪之事。而待到他身体康复之后再询问，柳路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变得比失踪前更加沉默。
在柳路霖养病期间，京城又出了件大事——恒亲王在临安芦荻泉小筑遇刺身亡。
也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为之，比起柳路霖悄无声息地归家，恒亲王遇害的消息在京城里无人不知，不光是柳尚书，就连顾青也早早得知消息了。
而朝廷亲王遇害一事，自然是在权贵中更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不管是同恒亲王交好的权贵，还是旁的与之交恶或形同陌路的，都试图打探些消息。
可恒亲王遇害时远在临安，路途遥远，京城的势力难渗入其中。即便是有门路的，最终都铩羽而归。因为不止是独孤铭，就连常年跟随他的卫宁等人都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有些的王侯贵族猜测是紫禁城里那位动的手，毕竟皇帝亲封的异姓亲王遇害，朝廷竟无动于衷。何况刺客的身份至今未知，朝廷也未下令彻查，更别说捉拿归案了。
恒亲王的死在京城引起了一番轰动，但不过小半年便渐渐无人提起了，那位恒亲王至此就消失在了人世间。
收回飘散的思绪，顾青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柳路霖的肩膀，才把他游离的思绪唤回。
看到来人，柳路霖立刻收敛了情绪，但即使只是一瞬，顾青也没有错过他眼里的伤感。
伤感？在顾青的认知里这个词无论何时都与柳路霖无关，但此时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又是为何？这两年里他来见过无数次柳路霖，无一不是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或是干脆闭门不出。
正当顾青百思不得其解时，柳路霖突然提了个令顾青更加措手不及的要求：“顾青，陪我喝酒吧。”
天色渐晚，顾青看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一时也难以拒绝他的要求，只得应下。只是令侍从在池边的凉亭里点灯摆上酒席后，柳路霖便自顾自地坐下倒了杯酒喝。
柳路霖一向是如此，顾青见状也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坐下来与他对饮。两人相顾无言，柳路霖一杯一杯地灌，顾青却是细细地品着。
过了许久，顾青看着柳路霖脸上隐约有些醉意了。顾青正想着如何劝他，柳路霖突然缓缓地开口问道：“顾青，你可知道五年前我去哪儿了吗？”
“不知。”顾青如实应到。
其实柳路霖失踪后顾青和柳家人也都曾派人去寻找，然而柳路霖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迹可寻。最后多次无功而返的柳家人只得认命，放弃了搜寻。
长子失踪，幼子体弱，朝廷里也开始流传着柳家即将落没的传言。虽然明面上未显露，但不论是皇亲贵族，还是昔日同僚，多少都避着柳家。
顾青与柳路霖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他不在，顾青担忧柳家长辈，时不时上门探望，一来二去，柳顾两家倒未因着流言而生疏。
柳路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烛光下仍白`皙得近乎透明。
醉酒之人的眼神有些迷离，过了半晌柳路霖才抬起眼看着顾青：“前些年那位恒亲王不是死了，这几年我一直都被他囚禁于西子湖畔的宅邸里。”
“这怎么可能！”在顾青眼里，尽管自家父亲对那位恒亲王一直颇有微词，但顾青见过恒亲王，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像是会做出如此荒诞之事的人。
但顾青转念一想，独孤铭确实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柳路霖藏起来，若是他悄无声息地囚禁柳尚书之子，朝廷若是知道了也未必会戳穿......
可若真是如此，柳路霖又是如何逃脱的？恒亲王遇刺而死，那刺客又与柳路霖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这不可能！顾青觉得柳路霖定是喝多了在胡言乱语，“霈之你莫要说笑了，那恒亲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呵。”一声冷笑，柳路霖重重地搁下手里的酒杯，“信不信由你，但我确是被他虏为禁/脔，尽管他待我极好。”
顾青哑然，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曾经意气风发的发小遭受如此羞辱，如今归来又难以启齿，经历过如此难堪，也难怪他会把自己关在这里。
此时已有几分醉意的柳路霖无心管顾青是否又想到了些什么，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告诉顾青这些，然而即使告诉了顾青那些陈年往事，他心里也未舒坦。
在此隐居多年，他时常梦见独孤铭，一人独处时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和独孤铭的种种。心中积郁，如今也只得借酒消愁了。
入夜，柳路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顾青只得认命地把他抱回房。顾青颠了颠，这几年也不知是心神不宁的缘故还是病后身体恢复缓慢，柳路霖抱在怀里并没有什么重量。
把人放回床榻上，顾青坐在床沿用手背轻轻抚了抚柳路霖微红的脸颊。
柳路霖毫无防备的睡颜，顾青想到柳路霖曾经被独孤铭强迫，在他身下辗转呻吟，露出一切毫无防备的姿态，便觉得胸中怒意翻涌。
察觉到异样的情感，顾青皱了皱眉，收回了轻抚柳路霖侧脸的手。
自柳路霖失踪后，顾青在茫然无措间才突然明白，他其实对柳路霖一直抱有一种很暧昧的感情。他幼时虽早已定下娃娃亲，却对发小有着难以启齿的想法。
说白了，他和独孤铭是一类人，只不过独孤铭更加直接罢了。
若是柳路霖心甘情愿和自己在一起，那不论是父母的反对，还是世人异样的眼光，他都无所畏惧。何况柳路霖恐怕真的杀了恒亲王，若是让外人知道，定难逃死劫。
但是皇上对独孤铭是相当的信任和器重，为何沉默至今，皇家的实力即便是要查也肯定能查到些蛛丝马迹，难道皇家也牵扯其中吗？
顾青猜不透皇家的心思，同样也吃不准柳路霖对他的态度，满肚子疑惑令顾青酒意顿消。他小心地帮柳路霖掖好被子，关上窗户后便迅速离开了。
直到走到了长廊，顾青才唤了一直候在暗处的护卫，吩咐他们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