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平地惊雷一般,忽然大喝,“石爷爷知道你是谁了,赶紧出来,饶你不死!”
原来此情此景,是张方从《想尔千思录》中搬出的“奇琴捕风阵”,被石勒振聋发聩地一喝,居然惊飞手中短笛,一下点破阵眼。
“这人怎么……”前日他只差一步就能得手,不想石勒误打误撞,弄得张方以为来了什么道门高人,藏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白雾渐散,石勒才发觉此刻站着的只有他一人,方才一直专注地思索回去要怎么揭穿风骊渊,他才半点不受笛音蛊惑,也不在意云阵的变化,竟是躲过了所有关窍,仍同来时一般清醒。
“缩头龟孙,快点出来,石爷爷提你回去,让汲桑大哥秉公处置,绝不会添油加醋。”
张方闻言,心中不断揣测,“前几日……好像的确有人提起,在城外遇到这么个自称‘爷爷’的古怪道人,难不成被那汲桑笼络了去?”
思来想去,张方更是畏首畏尾,窝在墙根敛声屏气。
倒地的喽啰们没了笛音牵引,一个接一个地恢复神智,眼见迷雾散去,此前一马当先的那位忙不迭喊道:“大哥真是厉害,以一己之力破了迷阵,十九哥一介怂包,岂敢与日月争辉?兄弟们全都做了见证,回去同汲桑大哥说个明白!”
其余的小厮一头雾水,一看石勒颇为受用的神态,此起彼伏地附和道:“说个明白!”
承影剑已经到手,风骊渊本来可以早早脱身,不过仔细一想,若是回到王敦府上,肯定又是一群人饮酒寻欢,朝局不论由谁把控,王敦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只是隔岸观火得太过冷漠,肯定不会许他自由出入,敲打张方无所不为的手下。
“止水大侠为了救人,甚至不惜抛妻弃子,他的儿子做不到如此决绝,但也不能落后太远……”
两侧的汉子挤得他满头大汗,石勒白日的言说未能起效,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风骊渊支棱着脑袋靠在榻上,浑然不觉此间苦闷压抑,专注地回溯起记忆中父亲的身影。
风家祖上相剑,结识了不少游侠剑客,渐渐博采众家之长,汇成一套名为“审渊”的剑法,一脉单传,分为鲵桓、止水、流水三境,数百年间,只有一人到过流水之境,却是英年早逝,未能成就独步武林的大业。
风骊渊之父风青桓,天资卓绝,刚及而立,便已入了止水之境,所以江湖人称“风止水”,或是“止水大侠”,岂料风骊渊十五岁那年,竟是不明不白地暴毙而亡。
那日有位上山砍柴的村夫,无意间慨叹一句,“悬壶既死,止水何出”,风骊渊这才打听到——“风止水”已于三个月前溘然长逝。
襁褓时与娘亲分别、未及成人荫庇凋零、苏门山上荒废五年……一桩桩一件件的天灾人祸,淤积在十五岁的少年心底,凝成一团化不开的冰碴,终于酿出无法挽回的冲动,舍下心中唯一牵挂,匆匆不告而别。
此后各方辗转,追寻的真相愈来愈扑朔迷离,本以为坚定不移的矢志,也离最初的设想越走越远。
一别数载,挂念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他一人四处漂泊,时间长了,做梦的力气也耗得干净,只想着干脆从戎入伍,随便寻个战场马革裹尸。
直到去了江左,遇见那位“琅琊萧何”、“江左管仲”,他才重新振作,相信有朝一日,终能见证大梦得成。
“自古英雄没几个活得长的,所以急着想要了却平生意气,可是世道岂能由你一人左右?无能为力的,又何止是你一个?好歹你还有一技傍身,再怎么跌跌绊绊,自保总是无虞,想那些有的没的作甚?明日要是再打瞌睡,‘十九哥’可就真成了‘臭十九’了……”
风骊渊挤出一丝倦意,在如雷贯耳的鼾声中强行入睡,翌日终于神采奕奕,不复此前的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