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厂作为钢铁厂,全盘使用的是从德/国进口的原装机床,是德/国技术支持的中外融资式的大厂,还和兵械厂有着密切关联……这下子落到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摆在眼前的重重问题让王耀心急火燎:“东/北如今是处于封锁状态吗?可以通行吗?”“现在凭通行证出入吧,”王濠镜抚上他的肩头,“想弄到通行证也不是容易事……大哥你难道准备去东/北?”“不行,这太危险了,大哥。”还没等王耀回答,王嘉龙就不停地摇头。王耀敷衍地抵开王嘉龙:“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我坐视不管的话,那些厂子不是被毁掉就是落入日/本/人手中吧,那我可就颜面扫地了。”“可是现在东/北的形势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了解,大哥之前也没有亲自去过东/北吧?就是到了那又想怎么做呢?”王濠镜也一脸忧虑地盯着王耀。王耀叹了口气,忽然瞥到了呆望着他们的王湾,她歪着脑袋,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一头雾水。
王耀走过去将她网入怀里,揉着她的发丝:“湾湾,你要不先去自己吃早餐。我们还得商量点事。”“我不!”王湾撅着嘴傲气地把头一甩,“这才回来的第二天早上,连个早饭都不陪我吃。”“你别闹了,我们还有要紧事。”王嘉龙神色冷淡地冲她低声道。王湾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话了?我是要大哥跟我吃早饭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吃过早饭再说不好吗?”王濠镜拧住了王嘉龙的胳膊朝他挤挤眼,“你怎么回事?老跟她这小女孩吵还有没有出息啊?”“呵,他就是被大哥惯的。”王嘉龙没好气地朝餐室走去。王湾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洋溢着笑脸挽住王耀的胳膊,眼中盛满了阳光。
(2)
王耀收到伊万跟踪本田菊前往东/北的消息时,伊万已发电确认抵达沈/阳的据点联络上此前失联的同志了。显然,王耀对伊万的先斩后奏勃然大怒。伊万总是强调他不要轻举妄动,做什么都要和他商量,然而他自己在决定之前甚至连个通知都没有,还是他的部下莱维斯后来汇报的。
他完全就是在愚弄我!王耀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当然,王耀明白他和伊万根本没有正式的合作关系,他们之间也并没有硬性的义务,可伊万的欺瞒还是令他不悦。伊万上次见他之前肯定已经收到了本田菊被派去东/北的情报,他却只字不提。
“他这样擅自行动,有跟你们国内的上级汇报过吗?”王耀阴着一张脸,本该摆给伊万的可怕脸色此时都冲着无辜的莱维斯发泄了,“这是严重的藐视规则吧?”
“但…其实布拉金斯基先生被授予过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自行判断的权限,先生说只有和他们联系上才能知晓货的下落,顺便刺探东/北的情况,所以……”莱维斯被王耀越发怒火中烧的眼眸盯得发冷,他个子小小的,整个人下意识往软椅里缩,“我只是先生的部下。因为先生带着托里斯去了,所以我才……本来先生说了不要告诉您,今晚来电又叫我通知您,我连夜赶了过来……”“好了,莱维斯。”王耀叹了口气,敛住了自己眼神中尖锐的光。“你也辛苦了,事情我明白了。”王耀站起身,摆出客套而友善的笑容,跟刚刚判若两人:“请问你要喝茶吗?红茶或者绿茶?”莱维斯不假思索着要拒绝,话到嘴边时他却恰好对上王耀的笑容。
——东方人,美丽的东方人。布拉金斯基先生他们说的一点不错。莱维斯心下想着,点了点头。
王耀为莱维斯倒着茶,茶水碰撞着陶瓷杯壁,发出玲珑声响。他表面上挂着平和的浅笑,私心杂念却盘旋在脑海里胶着。伊万这次去东/北能否顺利营救他的同志?他真的有做万全准备吗?万一…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王耀想到这,壶嘴失态地撞上杯口,差点儿把整只茶杯弄倒。莱维斯连忙拿过那杯滚烫的茶水。王耀冲莱维斯抱歉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你……”“不用担心的,王耀先生,”莱维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布拉金斯基先生可是我们战无不胜的王牌,一定会完美地完成任务的。”
任务?对了。王耀想到这忽然冷汗直冒:他可是…想着要杀了本田菊吧?战无不胜的、刺杀王牌,伊万?布拉金斯基。
正当王耀忐忑之时,伊万正在七百公里之外沉着脸。他和托里斯等另外二人辗转找到这个据点时,据点里只剩灰头土脸的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一人。出事了有五天之久,他未曾努力调试电台、联络北/平方面,也没有任何传递情报的举措。躲在关了门的杂货店地下室里,靠着储存干粮过了三天。
“你是白痴吗?菲利克斯!为什么不试图联络我们!”托里斯显得比伊万要生气得多,他一把揪起菲利克斯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撞。菲利克斯理了理衣领,被伊万威逼的目光瞪得结结巴巴,却还在嘴硬的狡辩:“我…我怎么知道!我的本职工作就是负责做个接应,可是那天他们根本没到站,所以…所以我才猜他们出事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日/本宪兵封锁了火车站,我也就跟着一块进去了!”“你!”托里斯冲他举起拳头后又无奈地放下,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都是你!你至少也要报个信啊!娜塔莎…还有爱德华他们……他们……”
“现在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吗?”伊万阴沉地发问,眼中是猜不透的情绪在暗潮汹涌地跳动着。
“……没有。”菲利克斯讪讪地答道。话音刚落,伊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力道十足的铁拳迅速地砸向菲利克斯的面门:“别怪我,这是替娜塔莎他们打的。”菲利克斯鼻血直流,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既然你没有半点有价值的情报,那我对你的命令只有一个。给我保持安静的在旁边呆着,不准发声也不准动。不然我们就把你锁在这地下室跟这堆发臭的干粮自生自灭吧。”伊万嫌恶地丢开了菲利克斯,他把墙边的桌子拖到了地窖的正中央的灯泡下,拿出了准备好的地图,示意手下都围到桌前:
“让我们研究研究,说起来,这可是我几年前就摸熟了的老地方。真巧,是吧?”
「2」
“我好久都没吃到过了,果然还是家乡菜地道。”王耀嚼着油条,眉眼完成一道月牙。坐在对桌的王嘉龙看得有些入神,喝豆浆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王耀自顾自地开始倒苦水:“这一年多可把我憋坏了。你们都不知道日/本学校的食堂供应的饮食到底是什么样的。那清淡,让我这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完全没法忍。拉面也是…也就找到一家做得还算筋道……”话音戛然而止,王耀整个人顿住了,一双筷子僵在半空中迟迟未动——他是想到了什么。王嘉龙不解地望着他,半晌他才回过神假装若无其事地笑道:“继续吃!”
“大哥,你准备怎么解决?家里的事。”早餐到了尾声,王嘉龙边收拾自己的碗筷边问道。王耀把面前的碗筷一推:“你觉得如果我找来人证明我继承人的合理性,他们会听吗?”“说不准,得看大哥是找什么人了。”王濠镜答道。“父亲把那些文件都交给了琼斯行长管理,找他来不行吗?”王嘉龙歪着头。他的这个提议很快就被王濠镜所否决:“琼斯行长在他们的眼里怎么看都算是外人,让他前来解释恐怕也是没用的吧?”“那你的意思说我们只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迫使他们同意咯?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征求他们的同意呢?既然有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直接合法继承资产不就行了?”“现在明显不是在纠结继承的问题……而是怎样有效地来接手知道吗?父亲在世时总不能是日理万机吧?东/北那边一直是叔叔伯伯料理着日常,而上/海那边也是表哥他们操持。如今他们想拿股份……就这样跟他们撕破脸了,现在上哪找现成的人去办事?”王濠镜无奈地站起身。
“其实关于父亲的事情,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眼下乱成一团,许多事情我都还要好好考虑,你们也不需要着急,反正继承的事就是个公章的问题。但是濠镜说的没错,真正需要处理的是分厂的管制问题。”“我有个大胆地提议,大哥,“王濠镜间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东/北的情况大哥都看到了,比起料理那样麻烦的事情,何不搬迁呢?到江/南、重/庆不都比过东/北安全吗?”“你说的我也曾想过。只是…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是断然不能离开东/北的。而且今后战局如何,我们都不知道。”王耀想起印象中关于八厂与俄/国在军火交易方面的事情,如今那么错综复杂的一切,他又该怎样理清呢?有谁能告诉他、指点他呢?
“前几日的殡葬仪式上都有那些人前来吊唁了,名单是有的吧?”王耀忽然灵光一闪。王濠镜点头:“名单被我收着,要我现在就拿给你看吗?”“我们去你房间里商量吧。”在王嘉龙的建议下,他们兄弟三人到王濠镜的房间里密谈。长长的一份殡葬名单几乎涵盖了社会各界的名流,父亲生前的人望与影响力在这份名单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对于从前致力于出国留学的王耀来说,这是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世界——
“这些人你们都一一接待了吗?”王耀把名字以及相关的信息都细细地读了一遍。
“因为陆续来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部分记得都不大清楚,但是还是意外地有好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像是这个…北大的陶教授,他的文章和社论我们一直都有在看。还有翟先生,他写的作品当年大哥你是力荐的吧?”王濠镜顺着名单把值得一提的人物名字下方都划上横线,“这是父亲以前参议院的同僚,还有这些官场、商会的人我们也不是很了解…这几位都是父亲特别好的友人,留学时的伙伴……包括琼斯先生和王亥将军。”
“等等。王亥将军果然也来了吗?”王耀寻着了一个来之不易的突破口,他自顾自地喃喃着:“我怎么会把王亥将军忘了……”“王亥将军当天很凝重,是和琼斯先生一起出现的,”王嘉龙凑近王耀,“对了,濠镜。还记不记得当时他来的时候还特意讥讽了叔叔伯伯他们,弄得他们脸色超级难看,但又不好发作。”王濠镜一拍脑袋:“对了大哥!王亥将军还悄悄找我们俩说话,催促我们快点把你叫回来,他是知道父亲的遗嘱内容的!”“也就是说……”王耀激动地站起身,“这件事情我们可以请他出面吧?”
王亥将军作为父亲曾经的留学伙伴,无论从政治还是经济方面来说都始终和父亲站在同样的立场。曾作为雄踞华/北、东/北一带的大军阀的他,在北伐战争期间与国民革命军讲和,之后获得了中央政府授予的头衔,实际掌控着京城。若是由他发话,这种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我这就打电话约见王亥将军。”王耀急忙拿起王濠镜房间里的电话,刚要拨动号码盘,门外有人敲门。“少爷,有来电找您。”“谁?”王耀无趣地放下话筒。老管家轻轻地打开了门,神色略显紧张:“是…是海爷。”
听到来人的名号,王耀他们面面相觑。王耀艰难地挤出一句:“这就去。”
王嘉龙和王濠镜都关切地跟着王耀下了楼。
接过话同时,王耀面部肌肉僵硬得跟石膏一样,咬肌总感觉使不上力:“您好,海爷。我是王耀。”——这真是个毫无亮点的开场白。王耀腹诽着。
海爷的身份算得上是京城里无人不晓的,用俗话来说他就是“道上混的”。父亲跟他之间的恩怨牵扯,王耀是一概不知的。在王耀心中,对海爷的印象止步于宽厚又豪放的长辈,他时不时就来到家中和父亲畅饮作赋,有时来了兴致还指教王耀的武功。王耀第一次用枪就是在他的指点下。王耀十分尊敬他,觉得像他这样富有学识气魄的人怎么也不像是混黑道的。
“哈哈,是耀哥儿啊,还记得我是谁吧?”电话那头的爽朗笑声和记忆里是别无二样的。王耀笑着回道:“那可不…小时候您还教过我使枪呢。”“唉,龙兄走得太突然了,别说你,就连我们这些称兄道弟的也意外哀伤啊,这正好是多事之秋,耀哥儿你没问题吧?”“不瞒您说,晚辈我这才刚回到北平,状况都尚未全面了解。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是吗…”海爷的口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是这样的,耀哥儿。那天我去到你们府上时,你还没赶回国。现在你可算回来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多年未见,我们这群长辈都念着你,想见你。但就是不知道你抽不抽得开身……”“我没问题!”王耀听到这里赶忙答道,“海爷您请晚辈,又岂能不给面子,就是再抽不开身也得来。”一旁听着的王嘉龙和王濠镜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
王耀挂了电话后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道:“晚上海爷要宴请我们仨,就在大栅栏的厚德福饭庄。而且,他还叫上了王亥将军和琼斯行长。”“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摆个宴席那么简单。”王嘉龙大惑不解。王濠镜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们是想借机试探大哥,好了解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吧?大哥这次的表现可能就直接决定了以后他们对待我们家的态度,毕竟都是父亲生前有过利益牵扯的人。”
“所以我们更该好好表现,是吧?”正当王嘉龙与王濠镜都在心里擂起战鼓之时,王耀却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那并非是起源于绝对的自信或乐观,更谈不上是坚强果敢的体现,硬要说的话,是他自小就形成的处世态度:每当他做着他认为正确且必要的事,他就是世界上的最强。
(3)
军靴的鞋跟碰撞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晦暗的长廊中。走在这样一处封闭空间里,本田菊总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实际上,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亲自进入宪兵部掌管的监狱。回想起进来之前,他昔日的教官,这里的负责人朝仓少佐所说的话,本田菊心里很不是滋味——
“停留许可时间一个小时。本田大尉要注意控制时间,不然我们也很难向司令交代。”
他本就是被特地派来部署下一步增兵华/北的计划的,然而这边的军部似乎没有半点合作的意思,原定于今天的午饭也被推迟成晚饭,本想今日就和这边的军部开门见山的商议调兵,如今也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先来“探望”那几位苏/联俘虏。
“其中两个已经过刑了,那个领头的女性被单独隔离。”走在前方的副官回过头边向本田菊解释边将夹着的文书递过去,“虽然招供的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本田菊接过文书,皱起了眉头:“记得我有发过电报,让他们由我亲自审问吧?为什么擅自过刑?”“这是朝仓少佐的命令。”“谁给了你们这样擅自决定的权利?”本田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副官不以为然地咂咂嘴:“大尉,您是特务武官,但从军衔和书面规定的内容来看,满/洲/国的一切机构都不在您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们都是听命令办事。”“你怎么能对特务武官阁下说出这么无礼的话?真是不知羞耻!”神奈川忍不住冲到那名副官跟前,训斥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之中,换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