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的座位,浑身的抽伤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又挨了打?
不知道。
可能是早起背单词的声音有点大,影响到了爸爸休息。他有些吃力地思索着,恍惚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匠,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黎嘉木也曾拥有过一个幸福的童年。他的父亲是市重点高中的老师,母亲是护士,三口之家温馨和睦。
这一切,都随着他八岁那年一道漫长而刺耳的刹车声,永远地失去了。
黎瑞在医院整整抢救了三天,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可脑子却变得不大灵便,某方面的能力也功能性丧失了。出院后不久,黎瑞就从学校辞职了。
他除了会教书别无长技,又不愿意去做那些“不体面”的工作,只能赋闲在家。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之下,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成日成夜醉醺醺的,脾气一天坏过一天。
小少年沮丧地塌起双肩,没留神绊上了一条不知从哪儿伸出的腿,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就向侧前方扑去。
坐在走道边的男生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受了什么莫大侮辱一般立刻就站起身,猛地把他掀翻在地,桌上的文具书本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小男生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漂亮的眼睛圆睁,从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抬手就指着伸腿绊人的男生吼道:“林泽宇,你有病?把他往我这边推干嘛?!”
林泽宇笑嘻嘻地道:“傅少,别生气啊,碰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滚你妈的!你个傻X——”
黎嘉木捂着额头跌坐在地,眉骨处传来的剧痛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强行拉回身体。他听见有个女声尖叫道:“呀,他流血了!”
有一道轻微的触感从他的眉骨蜿蜒而下,像小虫子在脸上蠕蠕地爬。他后知后觉地想,哦,我头摔破了,流血了。
黎嘉木头上缝了四针,顶着一块醒目的纱布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两条胳膊伶仃交握在身前,一张小脸苍白,目光像是定在虚空中的某个点,木然望着来来去去的人群。
班主任吴老师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遥遥看着,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同学们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她约摸知道些,不是不可怜他,但能在这所重点中的重点学校念书的孩子都是什么人?她一个没根没基的年轻小教师,又能怎么管?
她一遍一遍拨打黎嘉木妈妈的手机,到第五遍终于通了,电话那端传来个冷淡的女声。吴老师简要说明了情况,那女人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我放学过去一趟。”就挂了电话。
吴老师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怔了怔,这才收起手机,走到瘦弱的小男孩面前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疼不疼?”
黎嘉木乌黑的眼珠微微一动,视线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很快又垂眸盯着脚下的地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家里有人吗?老师送你回家吧。”
半晌,黎嘉木轻声道:“谢谢老师,我……我想回学校上课。”
吴老师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迟疑了一会儿,勉强笑了一下:“你妈妈放学来接你。”
“……嗯。”
黎嘉木回到教室时,上午第四节课正上了一半,他把动作放到最轻从后门往他的座位走,还是惊动了几十双眼睛,充满好奇、怜悯、幸灾乐祸地回头张望。
林泽宇咧嘴冲他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傅东恒厌恶地皱起眉,飞快地转了回去。
黎嘉木同往常一样,沉默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浓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射出两把小扇子样的阴影。除了额头上多了一块纱布,仿佛连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摊在桌上的课本却久久没有翻动过。
吃完午饭,黎嘉木还了餐盘打算去卫生间洗手,刚到走廊就被林泽宇带人堵在了拐角。
林泽宇笑嘻嘻地挑起他的下巴来回端详,甚至伸手要扒他的纱布,口中说着:“我看看,缝得好不好看?”
黎嘉木向后一缩,躲开他的爪子,林泽宇当即面色一变,冷笑道:“长本事了是吧,学会告状了是吧?以为请了家长就有人帮你撑腰了是吧?”
黎嘉木被他一脚踢在膝盖上,脸色有些发白,踉跄两步扶着墙站稳了,垂着头没应声。
林泽宇又是一脚:“说话!”
没得到预想中的惧怕求饶,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林泽宇不爽极了,卡着黎嘉木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让你说话!地上有钱是吧?啊?”
黎嘉木干脆闭上了眼。
林泽宇大怒,撒开手抬脚又要踹。
“泽宇!”
林泽宇保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回过头,傅东恒慢悠悠踱了过来,傲慢的大眼睛投射出不加掩饰的嫌恶和轻蔑,看什么脏东西一般勉强在黎嘉木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给了林泽宇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色。
比黎嘉木高了小半个头的男孩做出个夸张的“哦——”的表情,重新换上笑嘻嘻的脸,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肩:“走,外头聊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