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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什么呢?
还能聊什么呢?
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两年间来来回回地在他耳际心头拉锯,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老实点别惹事,你这个靠我家里养的废物。”
“你说你爸要是知道你得罪了傅少,会不会又把你打得起不来床?”
“嘻嘻,那肯定是得好好‘教育’,不然还怎么吃得上软饭?”
“姓黎的老王八那方面不行,力气倒不小,看给这小杂种打的,啧啧……你躲什么,衣服撩起来给大家伙儿看看呐。”
“哎,你妈是个破鞋你知道吗?黎瑞满足不了她,只能见天儿爬别人家床,恶不恶心?”
“呸,脏死了!”
……
黎嘉木从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仅凭着对这世界一点点浅薄的认识,就敢于口吐天底下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他们自己都未必完全明了这些话的含义,却不遗余力地试图彰显出他们超越于同龄人的“成熟”,真是可笑。
黎嘉木抱着头坐在地上,校服外套的拉链都被扯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忍不住了,掀开眼皮定定地看了傅东恒一眼,轻声却饱含讥讽地笑起来。
“再破,不还是有人上赶着要?”
“……是我们院最年轻的‘一注’,小黎,小黎?黎嘉木?”
黎嘉木是谁?
天外飘来不知谁的话语声,黎嘉木迟钝而茫然地想着,抬头找寻声音的来源,目光飘了半天,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整个人像失了魂,只余一副空壳行尸走肉般呆立在原地。
傅东恒瞬间被他激得失去了理智,上去狠狠一脚把他踹翻在地:“X你妈!小爷今天就打死你个狗杂种!你再叫,你他妈再叫——”
他斜躺在地上,耳边是踢踢踏踏的击打声,身体却好似轻飘飘地浮着,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看见半空中有一双眼睛,一双线条柔和的眼睛,眼尾弧度带了一点温柔的上翘,琥珀色的瞳仁满含着说不出的怜惜,伤感而留恋地注视着他。
时空忽然变得辽远而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只余他们两个,再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他竭力向着那双眼睛伸出手去——
“别走,”他喃喃着,“救救我。”
刘总尴尬地解释:“这,昨晚又通宵了,没醒盹呢……小黎!发什么愣呢?”
张总笑道:“没关系,现在这些年轻人,确实是辛苦,赶紧坐下休息吧。”
他冰冷而颤抖的手掌忽然被握住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黎工,幸会。”
封闭的空间在眼前急速崩塌,那双温柔的眼睛转瞬淹没在一片虚无中。黎嘉木动了动眼珠,呼出一口气,记忆中的魔鬼忽然间褪去了青涩的外表,扭曲的面容迅速发生着变化,凉薄的嘴角扬起一抹沉稳温和的笑意,逐渐与面前高大俊朗的男人合二为一。
他蓦然垂下眼,心跳声如擂鼓,在胸腔里徒劳地悸动挣扎,天地间冰河倒灌,绝望的寒冷将他深深淹没。
他机械地回握住那只手:“傅……经理,幸会。”
☆、06-07
6
饭后,张总带着傅东恒到设计院商谈项目,黎嘉木找同事顶班,请了半天病假。刘总看着他鬼一样的脸色,倒也没多说什么,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就放行了。
天色阴沉沉的,飘着雨夹雪。再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直往骨头缝里钻的潮湿阴冷,黎嘉木一个人在公司楼下站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本打算去干什么,脑子里一时有点乱,一时又像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他僵着手从斜背的公文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又愣住了,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个什么步骤。
“哥们儿,借个火。”
黎嘉木转头一看,是个青年,手里夹着根烟,看着有些面熟,应该是在这个写字楼里工作的其他公司员工。黎嘉木才反应过来似的,在包里掏了掏,摸出盒火柴。
“哟,”那青年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用火柴的。”
黎嘉木笑了笑,没搭腔,擦着火柴,给两人都点上烟。
“你也是在这上班吧,哪个公司的?”
黎嘉木浑身犯懒不想说话,吐了口烟,简略地应道:“设计院。”
“设计院辛苦啊,咱这楼每天就你们那几层的灯多晚都亮着。”那青年是个话痨,自来熟地絮叨起来,“自己身体要当心,烟酒少碰。我有个哥们儿也是干你们这一行的,在X院,说他们上个月刚猝死了一个,才30岁出头,天天加班到后半夜。唉,老婆刚生了娃没多久,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一撒手他家里可怎么办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