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容:“……”
耿封尘果然变了脸色,坐正了身子,盯着穆倾容道:“什么夫人?”
穆倾容:“……”我怎么知道?
孙门长面带不屑,道:“只许您娶妻生子,不许别人有家有室?”
耿封尘看都不看孙分,对穆倾容道:“我从未娶妻生子,秋儿是避尘楼门徒的孩子,因父母都不在了,我才收养他的。”
穆倾容倒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虽已经接受了千秋是耿封尘的亲儿子,但陡然听到事情并非如此,他心里竟不自觉的升出一丝窃喜。穆倾容小心翼翼的藏好着这份喜悦,不敢露出丝毫,又对孙分道:“我竟不知,我什么时候有夫人了?”孙分两手一摊道:“我哪知道,那女子就是这般说的,现在,人估摸着也快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门外就有暗卫求见。穆倾容理了理衣袖,准备出门,却被耿封尘一把拉住,穆倾容奇怪的回头,看了耿封尘一眼,耿封尘不由分说把穆倾容一把按在木轮椅上,穆倾容奇道:“我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为何……”耿封尘硬声道:“不为何,你坐着便是。”也不管孙分怪异的眼神,推着穆倾容便出了门。
直到见了院中之人,穆倾容才明白了个大概。凤悠然与凤潇影并肩站着,见了穆倾容,二人皆是一惊。凤潇影还未来得及说话,凤悠然已经红着眼眶冲到了穆倾容身边,伸着手指着穆倾容的双腿,又看了看穆倾容,心中千言万语,一时间竟都说不出来了,穆倾容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其一身红色婵纱,鲜艳夺目却不显俗气,纱衣漫漫,珠玉垂腰,处处显着华贵,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自带霸者风范,倒是比十年前更加惹人注目,穆倾容几乎不能将眼前之人跟十年前那个我行我素任性而为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耿封尘实在看不下去了,很不合时宜的干咳两声,穆倾容回了回神,凤悠然却依旧万般心事的看着穆倾容,白玉般纤长的手指慢慢抚上穆倾容的苍白的脸,百转千回地只一声:“穆郎……”
穆倾容:“……”
耿封尘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将人的手拍下来,冷声道:“凤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您自重。”
穆倾容半晌才从穆郎二字中回过神来,缓声道:“悠然。”
凤悠然随着这一声,眼泪立刻止也止不住的掉下来,凤悠然伏在穆倾容腿上,任眼泪横七竖八的流了一脸,痛声道:“穆郎,我万没想到你还活着,还能再听你唤我一声悠然,这十年,我日日夜夜的受着对你的相思之苦,太久了穆郎,太久了……”
穆倾容轻轻扶了扶,软声道:“悠然……你先起来……”
凤悠然哪里肯听,依旧跪伏在穆倾容腿上,忍也忍不住的哭。
耿封尘斜着眼,对身后一声不吭的凤潇影冷然道:“凤少主,你不管管?”
凤潇影这才走上前来,将凤悠然一把拉起来,又对穆倾容爽朗一笑,道:“倾容兄,你竟是个会享福的,躲在这世外桃源安逸潇洒,倒教我这傻妹妹,苦等了你十年。”
穆倾容淡淡一笑,道:“凤少主,别来无恙。”
站在最远处的穆槿对着孙分悄悄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悄声退出了人群。
孙分远远瞧了瞧碧潭的方向,这才对穆槿道:“查过了,没发现那人有什么问题。”穆槿皱着眉点了点头。孙分凑近了穆槿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依你看,是不是那人?”穆槿眉头皱得更深,道:“我不能确定……”孙分道:“放心,这俩人一进药林谷,我就偷偷撒了药在他们身上,谷主不会有事的。”穆槿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法放下心来。
自从凤家兄妹来了药林谷,耿封尘的日子便过得十分愁苦,耿易看着哀叹连连的耿封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面露不耐道:“耿封……”耿封尘淡淡瞥了他一眼,耿易:“……叔父……”耿封尘这才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应道:“嗯。”耿易既叫出了第一声,第二声便自然多了,耿易凑近耿封尘,道:“叔父,你这样不行啊,那凤悠然生得貌美,又带着女杰豪气,最重要的是,她身为女子,只这一点,你就输了,她整日缠着公子,一口一声穆郎,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我听了都动容,更别说公子了,再这么下去,可就没你什么事了。”耿封尘立刻坐直了身子,试探道:“不能吧……容儿要是能看上她不早就把她娶进门了?十年前他们两家可是早就有此意……”耿易手一拍,摊手道:“你又输了一点,你完了……”耿封尘有些焦躁,道:“那怎么办?你不能光说啊,咱俩可是一家人,你得帮我啊。”耿易道:“我这不就在帮你么,你看公子为人清冷淡然,看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有个女子,整日围着他嘘寒问暖,时日一久……”耿封尘拍了一巴掌,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躲开,而是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让他眼睛里只能看到我,是这意思吧?”耿易一拍耿封尘肩膀道:“聪明!”耿封尘道:“那……我现在过去?”耿易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去,再不去就晚了。”耿封尘拍了拍衣袖,端着端正的步子,不疾不徐的走了,到了耿易看不到的地方,耿封尘立即失了端庄,迫不及待地朝碧潭狂奔而去。
碧潭边,穆倾容依旧坐在木轮椅上,凤悠然在一旁站着,时不时与穆倾容低声细语,穆倾容点着头,淡淡笑着应和,远远看去,倒真有些郎才女貌,耿封尘心里憋着怨气,走到穆倾容旁边,冷着脸道:“凤小姐很悠闲啊,你不知道容儿一身断骨,不宜久坐么?”凤悠然一惊,道:“什么?穆郎,你……不是说只是最近患了腿疾么?”耿封尘冷笑道:“他是个惯会忍耐的,你不知道么?”凤悠然瞪着一双丹凤眼,不怒而威,道:“说!谁伤的!”耿封尘走到穆倾容身后,将木轮椅不动声色的移动了一下,不偏不倚的偏离了凤悠然的视线,这才道:“容儿是被银丝阵所伤。”凤悠然柳眉微蹙,道:“银丝阵……不是什么秘阵,许多门派都会用。”耿封尘道:“但是能用银丝阵把容儿伤到体无完肤的可不多见。”凤悠然冷冷道:“冰清阁是用银丝阵的先祖,丝线是用特殊材质而成,其锋利程度据说可以削铁如泥,我家祖先的祖传神剑就是被冰清阁的银丝阵给切断了!”耿封尘点点头,凤悠然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是,此乃冰清阁所为?”耿封尘道:“韩笑语。”凤悠然冷哼一声,咬牙道:“她?好啊,我的男人都敢动……”
耿封尘:“……”
穆倾容看了眼耿封尘,淡声道:“悠然,此事不关你……”凤悠然缓了缓脸色,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夫君,她敢伤你,我岂能坐视不理!”瞧见穆倾容皱着眉头,又缓声道:“穆郎,此事你不要阻拦,我自有分寸的,好不好?”穆倾容还欲再说,耿封尘放在穆倾容肩上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穆倾容便咽下到嘴边的话,不再多言。
待凤悠然走了,穆倾容才叹气道:“你为何要将她扯进来?若那人真是凤潇影,你要她如何面对?”耿封尘冷然道:“若此事与凤鸾阁无关便罢了,若有关,你觉得她能置身事外么?他们兄妹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又是怎么挑在这个时候知道的?我不信你心中没有存疑。”穆倾容便不再说话了。耿封尘淡声道:“不管是谁,胆敢伤你,便要付出代价,今后,我会好好护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事,我都要管到底。”
穆倾容垂下眼,心中难受得厉害,他贪想着这人的温情,十年前的事,他总想全部告知于他,但又总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又能有多久呢,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他知道。他一方面贪恋着这样的温柔,一方面又期待着这把火能早日把纸烧破,把他,把他们之间的种种情意,彻底烧碎,烧烂。
耿封尘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穆倾容脸色又变得这般苍白难看,他蹲下身来,看着穆倾容小心翼翼道:“容儿……你可是生气了?”穆倾容静静看着耿封尘,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管不顾毁灭般的冲动,耿封尘被这样绝望的眼神暗暗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就听穆倾容重重呵了口气,闭着双目,缓声道:“阿尘,你想知道十年前的事么?”耿封尘心中没来由的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几乎不假思索道:“不想,你别说。”穆倾容却像打定主意非说不可般,颤抖着手一把抓住耿封尘道:“我想说!”耿封尘心跳如鼓,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穆倾容话一出口,便是不可挽回的后果。“别……”耿封尘几乎要哀求,轻声说道。
正在这时,穆槿疾步而来,老远便冲着穆倾容大声道:“公子,问心出事了,您快去看看。”穆倾容像是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愣愣道:“怎么了?”耿封尘暗自松了口气,有些脱力道:“去看看吧……”
第25章护短
问心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升起的暗号,嘴角现出一抹苦涩,像自嘲般的笑了笑,摇头叹息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问心朝着碧潭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随后,默默向药林谷外走去。
药林谷外,一班人马整整齐齐等在谷口,柳絮招了招手,对旁边的下属道:“吩咐下去,此次只为将人带走,切不可与药林谷门徒产生纠纷。”一旁的人应了一声,依言吩咐下去了。很快,众人见到从白雾中,缓缓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柳絮正了正身子,瞧着来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问心。”问心行了一礼,淡然道:“柳阁主,问心前来领罪。”柳絮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却忍不住叹惜,问心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他这个阁主如何不知,可惜……
问心见柳絮不说话,略带苦涩的笑了笑,道:“这是药林谷的地界,我们回流云阁,或者,在别处亦可。”柳絮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语气也随之柔和了不少,道:“你能如此,我很欣慰。”问心笑笑,兀自朝前走去。一众门徒不自觉的给他让出条路来,看着问心这般从容就死的模样,心情都十分复杂。
“且慢。”一声清冷的身影隐在白雾中,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看,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疾不徐的走近众人,身后跟着神态不尽相同的五六个人,却是个个气质不凡,尤其是这带头的白衣男子,更是从骨子里带着不染杂尘的超凡气质。柳絮拱手行李道:“流云阁阁主柳絮,见过诸位,若是对药林谷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穆倾容上前几步,回礼道:“在下穆倾容,柳阁主不必客气。”随即,略微指了指问心,淡淡道:“问心乃我药林谷门徒,柳阁主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将我的人带走,恐怕不合规矩吧?”柳絮神色冷了几分,道:“不管问心如今是何身份,但他此前乃是我流云阁的人,在流云阁,他重伤同门,杀害养父,犯下大错,如今我将他带回,不管对其如何进行处置,都是合情合理。”穆倾容不是个愿意逞口舌之快的人,只淡声道:“我说了,他是我药林谷的人,我不同意,谁都不能带走他。”又看着问心,道:“你且过来。”问心行至前来,对穆倾容弯身行了大礼,道:“问心罪无可恕,甘愿以死谢罪,谷主大恩大德,问心感激不尽,来世……”穆倾容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不必多言,过来便是。”问心看着穆倾容,轻轻摇了摇头。穆倾容偏头吩咐道:“穆槿,把人带回来。”穆槿道:“是!”行至问心身边时,流云阁门徒纷纷抽出佩剑,指着穆槿,为首一人厉声道:“你敢!”穆槿连正眼都未瞧人一眼,手一抬,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已将问心带至穆倾容身后。柳絮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语气颇有不善,道:“看来药林谷这是硬要与我门为敌了。”穆倾容淡淡的扫了柳絮一眼,道:“药林谷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也不会让人随意欺压。”问心带些焦急道:“谷主,您就让我跟他们走吧,断不能为我……”穆倾容神色平淡,语气却十分坚定,道:“今日,我偏要护着你。”柳絮气急道:“好,看来阁下是铁了心要护短了?”穆倾容上前一步,道:“正是!”柳絮抽出剑来,面相中有肃杀之气,冷声道:“素闻谷主武艺非凡,在下愿讨教一二。”穆倾容道:“好。”
穆倾容手中慢慢凝聚力道,却被人蓦的一把拉住,穆倾容回头,见耿封尘对自己微微一笑,又看着柳絮道:“在药林谷谷主与阁下对决前,阁下最好先跟我打过再说。”柳絮眯了眯眼,道:“哦,避尘楼要多管这件闲事么?”耿封尘道:“药林谷的事,就是我避尘楼的事!”凤悠然不甘被人抢了风头,也站出来,冷着声音道:“药林谷的事,也是凤鸾阁的事!”柳絮气极反笑,道:“好啊,这是要以多欺少了?”穆倾容对二人摆手道:“此事你们不要插手。”凤悠然还要再说,耿封尘却十分乖巧道:“好,听你的。”随即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将凤悠然拉到一边,凤悠然在耿封尘耳边小声怒道:“你拉我作甚,穆郎给自己施了银针才勉强站起来,他……”耿封尘眼睛一刻也不离穆倾容,道:“他自己有分寸。”
柳絮剑尖带着杀气,朝穆倾容而来,穆倾容脚下在原地微微移动,身子灵巧一转,绕开剑锋,柳絮也并非要置人于死地,出招虽凌厉,却每回都避开了要害,然而几个回合之后他心里开始有些气了,柳絮冷冷道:“谷主每次都只守不攻,莫不是看不起我柳某人?”穆倾容脸色不改,道:“并非我自视清高,我敬柳阁主是君子,不欲与你缠斗不休,不如这样,我们三招定胜负,三招之内,我只退不进,你若能伤我,便算我输,若不能,便算我赢。”柳絮暗自调了内息,仔细看了看穆倾容,见其交手过后依旧从容自若,面色不改,便知其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三招之内,他并没有胜算能伤到穆倾容,何况,若是他主动出击,自己恐怕也讨不了好处。柳絮收了剑,拱手道:“谷主才是真君子,柳某佩服。”又看了眼问心,道:“只是,问心杀了我门中长老,我若放任不究,便是上对不起逝者,下对不起门徒。”问心自穆倾容身后站出来,话还未出口,穆倾容手一拦,将其挡于自己身后,看着柳絮,略一皱眉,带着些冷意道:“问心为什么会行到最后那个地步,难道阁主就没有错?问心在药林谷不过数月,我却知他是生性纯良之人,阁主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您不知其为人?若是您知,那问心最后作出那番行径,难道只是因为噬心沙?难道您没有半分责任?您竟从未自省过么?”柳絮被这一连串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脸色竟也红了几分,穆倾容顿了顿,又道:“问心自进了药林谷,便被我收为门徒,您若是非要追责,那只管找我,我替他担了这份罪责便是!”耿封尘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穆倾容身侧,对柳絮淡声道:“我也愿意替他担了。”凤悠然恨得牙痒痒,心道,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凤悠然斜睨了一眼柳絮,道:“还有我!我也愿意!”
柳絮叹了口气,略显疲惫的摆摆手,一连叹道:”罢了罢了,此事我流云阁不再追究,只是……”柳絮又看了一眼问心,心中不免有些痛惜,对问心道:“问心,从今往后,你与流云阁再无瓜葛,与周齐长老,也再无关联,我回去之后,便会将你从阁中族谱中除名,往后,你再不姓周,问心,你……好自为之吧。”问心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眼中死一般的静寂,了无生气,问心双膝一软,跪于地上,苍白的嘴唇嚅嗫着,喃喃道:“问心……多谢阁主收养之恩,在此……拜别阁主。”说完,机械般的磕了一个响头,却好半晌起不来身,柳絮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穆倾容道:“若是今后他再因噬心沙作乱……”穆倾容淡淡道:“不劳阁主费心,若他再造杀戮,药林谷自会了结他。”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但是,若是今后还有谁拿他身上的噬心沙再作文章,药林谷,绝不轻饶!”柳絮重重叹了口气,对身后一众门徒道:“回府!”闭了闭眼,便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问心,率着众人策马离开了。
直到一行人走远了,穆倾容才软下身子,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往一旁倒去,被耿封尘眼疾手快地一把接在怀里,穆倾容嘴角溢出血来,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问心又惊又愧,泫然欲泣道:“谷主一身伤病还未好全,何苦为我如此,我……我不值得……”穆倾容安抚性的无力笑了笑,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头亦是越来越昏沉,很快人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