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你原来是个钻牛角尖的蠢货!你那玲珑心肝呢?都被狗吃了吗?!”
“差不多!前日神武殿上就随帝君一起死了!方才又死了一次!”
听白无相呵骂,南宫杰本是怒火中烧,可不知为何,宣于口时却成了无端的委屈与沮伤,两句话下来竟愈发激动。
灵文真君向来宠辱不惊,何曾有此失态模样。惊讶之余,谢怜想起水师先前说过的话,心中一叹,唏嘘不已。
数句斥驳,既是责问也是发泄。待冷静下来,南宫杰只后悔自己太大意——白无相方才极有可能是看破了自己意图,故而有意搅乱自己心神、影响自己推算阵法的进度。可他眼中的恶与痛不是假的,若只是作饵,他没必要投入七情六欲;南宫便又觉这不似图谋,倒更像是真的一时失控了。
原地静立半晌,白无相终于开口,愤忿深敛,声音如披寒霰:“说,想怎么死,我成全你。”
持剑踏出崖外,他浮空而行,步步逼近。似是感受到他的杀意,赤海沸震,火浪翻涌。南宫杰拔下乌金发簪,对着行至半途的白无相道:“死法这事,恕灵文尚未考虑过!”说罢扬手一掷,细簪化作流光一道,眨眼间嵌进阵法上方,正是星序中命宫所在之位。
白无相吃了一惊,没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旋即冷笑一声,身形动、剑气发,疾速攻来。花怜二人也同时出手,腾身迎上,举力相抗。南宫杰也争分夺秒开始拆阵。眼前的阵法虽然复杂,但比起围困仙京大阵仍要简单不少,尽管机关繁多、阵眼也游离不定,但运动的轨道只有三条,不难推算。那发簪也是法器,南宫已用它将阵眼锁在了机关分布最薄弱的一处,只是破解的步骤仍然麻烦,需花费不少时间。
先是斗法,又是设阵,白无相耗损也不轻,攻势远不如之前狠烈;虽仍占据上风,可也的确被花怜二人牢牢绊住。交战声打破了裴茗悲颓的混沌。他抬头盯着白无相,眸中凶光外溢,竟隐有血气激荡,提步就要上阵。南宫杰腾手拉住他,从自己乾坤袖中的一干法宝里挑出柄宝剑,塞进明光手里,让他把断剑换下。又道:“老裴!我已开始破阵了,须得有人护法。你留下来帮我,好么?”
这时,阵法正拆解到关键处。白无相突然驱动其中机关,阴冽鬼气循着灵流溯逆反噬。南宫杰才说完,就被阵法冲伤,一口血涌到唇边,殷红顺着唇角滴落。意识到还有活着的人需要自己保护,裴茗眼内狂戾渐削,恢复了几分澄静。他沙哑地应了声好,低眼再看一眼断剑,便将之收回乾坤袖中;随即抬掌贴上南宫杰后心,输送灵力为她疗伤。
岩浆缓缓漫涨,怨灵再度号泣着从火中涌出,包围石崖,冲扑而来。明光缄息护脉,举臂撑起结界,掌心荡开层层金漪,将那些脏东西震开。下一刻青锋出鞘,将军割掌祭剑,换得浮明昭烈、垂光如雨。来袭的怨灵源源不断,却尽被克化。魔氛散去,但见裴茗执剑守在南宫身畔,不动如山。
至此时,破阵进度堪堪及半。南宫杰估测一番,至少还须大半柱香时间,可花怜二人撑不了太久,也亟需援助。而她是绝不愿让裴茗再入险境的。正心急,灵文忽想起乾坤袖中还封着一物,这关头正可以派上用场,于是连忙取出,正是锦衣仙。
锦衣仙必须依附人身方可行动。而因其神智低微、不善配合,又薄于远攻和斗法,且每次操纵,都得付出两成气血作为代价,故而众人并未打算利用其参战。可此时穷途末路,南宫杰顾不了那么多,化出个副身将锦衣仙穿了,又给它额外加了一倍气血,下杀令道:“灭了白无相!”锦衣听令,刹那间飞跃而出。
白锦孤勇,无视花怜,主攻在前。其力大无穷,以手代兵,拳风掌气悍猛至极。疯子打架不按套路,白无相一时间竟措手不及。有他压阵,血雨探花和仙乐太子终于能缓一口气,转守为攻,对白衣祸世猛打穷追。
失利只是一时,白无相很快稳住状态。他不欲耗费过多体力,便尽可能避免与锦衣仙近战,却总是难以拉开距离。被白锦追得恼火,祸世鬼王索性改了战略,不再将突破口放在另外两人身上,而是沉下气来与之正面交手。锦衣仙浑不惧伤痛,操纵南宫杰副身,迎着诛心剑扑向白衣祸世。这是不要命的打法,短短几息功夫,南宫已数次险些被剑刃碰到颈项。不止花怜心惊肉跳,连白无相都皱眉,直骂南宫杰没出息、将半条命托给个只会蛮拼的傻子。
彼时,灵文副身受创不轻,左臂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腹背也有两处剑气贯穿之伤。疼痛与伤损是尽数反馈给本体的,南宫杰白着脸咬着牙道:“管他是不是傻,能压你一头就够了!”话音才落,又捱了诛心一击。
裴茗不断输送法力,灵文也不再分神,专心维持灵流运转。谁料右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白无相一剑削断了副体打来的右掌!而锦衣仙之行动不能以常理揣度,断了手也只当是掉了个武器。见一击落空,他当即变招,趁诛心剑尚未收回,左手一记重拳捶上白无相胸口,竟将他直直砸进了后方岩壁,又乘势追击,翻掌拍下。白无相本能一闪,才腾开身,便闻碎石声响如轰雷,方才所在之地已成骇人裂坑。
面色沉肃,心中也不再小视,白衣祸世振袖一拂,在锦衣仙转头看来时倏然隐去身形。白锦掌心凝气,朝他身形消失的地方攻去,只扑了个空;又四处张望,似在勘察白无相气息,可终究难以确定其方位。
花怜二人心下一宕,连道不好,忙向石崖赶去,只因知晓白无相的作战风格诡变老辣。先前鏖战时他数度隐身,都是直奔威胁较大的目标而去——诱杀贺玄未果,又声东击西突袭水师,这会儿他定是要拿南宫杰开刀的。
探到围阵散发的灵流已有紊乱之相,谢怜心知应是破解在即,万不可功亏一篑。孰料匆匆冲到崖前,并未等来白无相出手;倒是发现锦衣仙非但没跟过来,还被一道虚影吸引、朝着反方向去了。谢怜定睛一看,惊得睁大了眼:那虚像罗带飘飘,居然是灵文真君华服淡妆的女相!
为获得更多法力,从前几日起,南宫杰就一直化着男相。此刻见锦衣仙跟着自己的本相跑了,南宫杰来不及震惊,立即下令让他回来。可这时白锦只顾去牵那虚像的手,对男相的命令竟置若罔闻。灵文焦头烂额,正要念禁咒将之强行召回,不想白无相突然显形,从背后一剑劈下。副身被毁,南宫杰丹田震荡、口漫鲜血;而锦衣仙失了依凭,命令执行中止,也变回了普通衣衫模样,从半空中落下,被白无相一把收走、丢进熔浆毁了。
锦衣仙落败,花怜二人只得重新上前迎战。一想到这邪门家伙尽耍些玄虚花招、几乎将众人轮流坑了一遍,花城就心中窝火;更让他憋屈的是,偏偏每次使诈还都管用,连锦衣仙都被惑住了。血雨探花怒视白无相,执厄命击斩,却被对方偏锋擦过,叫诛心剑伤了肩膀。谢怜忙以若邪绫掩护,与他转圜攻防。
那畔,南宫杰不顾元神伤创,强撑着维持灵流运转,裴茗也蓄力相协,供她足够的法力、以防半途枯断。待金光游走完最后一个周天,阵眼处白虹骤迸,机关溃破、法场渐散,结界终于分崩离析。
被裴茗扶着站起,南宫杰擦去唇角血液,急唤花怜、让他们赶快撤退。可白无相紧拦慢阻、百般纠缠,二人如陷深沼,竟是难以脱身。花城知不可久留,耗是耗不过白无相的,必须制造机会。
一边应战一边思索,片刻功夫,花城心下打定主意,通灵道:“哥哥,不如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我们也诈一诈他!”谢怜赞成:“好主意!”可旋即又觉此法施行不易。常言道,彩云易散琉璃碎,越是珍重便越是脆弱,白无相深谙此理,其攻心幻术之刁钻处正在于此。反之,若打算攻他的心,也必须了解他的软肋。可于白无相而言,整个天下都是可以随意毁灭的,世间又有什么人和事值得他在乎与珍惜的呢?
听过谢怜的忧虑,花城道:“并非只有关切的情感能乱人心,愤怒同样可以。一个恨之入骨者,亦能分散他的注意,到时我们便可趁机脱身!”
“他最恨的人?”
“嗯。我猜大概就是两千多年前,那些陷害过背叛过他的人。”花城分析道。
“可他们不是都早已陨落了?我们一个都不认得,该怎样幻化形貌?”
“并非是一个都不认得。”血雨探花凝眉递去一个眼神。
仙乐一怔,随即恍然大惊:“你是说…!”
此时,二人已被白无相逼到一处死角,身后只有兀秃山岩,再无其他退路。花城冲谢怜点了点头,又微微一笑,旋而挥手释出百千银蝶,同时腾身跃起、向外冲去。
讥哂一句雕虫小技,白无相拂手扬起蒸灼炽焰,瞬间将银蝶焚落。而支零的残翅与飘飏的飞烟中,却蓦然现出一道身影——霜袍云冠,儒倜清瘦,竟然是梅念卿!
白无相一下张大了眼睛。花城知时机已到,通灵让谢怜快走,自己也做好了断后的准备。谁知对方的反应并非想象中的暴怒,而是别开诛心剑,疑声问道:“你没事了?”
血雨探花不明所以,但已近敌身,便也无暇探究个中异样。余光瞥见谢怜从旁侧顺利绕脱后,花城迅速催动厄命,朝白无相腹间横劈而去。尽管话刚出口时,白衣祸世就觉察到了异样,可对方动作太快,诛心又已偏开,格挡是来不及了。
志在必得,花城原以为此击定能将白重创,孰料刀刃竟被对方赤手抓住、硬生生定在半空。他尽全力往回抽,厄命居然纹丝不动。再看白无相,掌中尽是鲜血,五指却仍然紧攥着,额上青筋暴突,面色阴沉得可怕。
狞视着红衣鬼王,白无相眸光毒戾,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声音来:“他也是你能冒充的?!”
白无相被激怒,本该是情理之中的结果,可端由不对、时机不对,于是事态的发展,便也远超预料,甚至脱离了一切已有的认知。花城心道糟糕,来不及收回厄命,胸口就被诛心一剑穿透。白无相又一把掐住他脖颈,将他大力掼向下方石崖,杀意竟比先前任一时刻都要浓烈。
花城重重摔落,跌进悬岩下一处逼仄角落里,尚未站稳就再度捱了一道掌气,幻术被破,现回本貌。扶着石壁,他勉力直起身,却见白无相俯冲而下,一刃寒光锁喉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