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灵脉伤损、聚气迟钝,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和距离内,花城已来不及撑起结界,也来不及移出攻击范围了。这时却见一道白影从旁侧蓦地闪现,竟是谢怜赶来、不顾一切地拦在了花城身前。
血雨探花双目欲裂,大喊着哥哥要将人推开,可是已经太晚。他双手才刚碰到谢怜双肩,诛心便裹挟着虐风煞气,刺上仙乐咽项。
叮一声脆响,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剑落的那一刹,谢怜抖了一抖,这颤动也通过紧挨的掌心,蔓延至花城全身,从他眼中催下两行乌红的血泪。却不想,接下来忽山鼓石震,穹壑中嗥起苍声沉啸,崖地上倏然拔起一条岩龙,将白无相掀了出去。
白衣祸世骇异至极,刚在半空稳住身形,便觉侧后方冲来一股凌冽寒锐之气。匆匆回首,竟见万寻怒涛似连山喷雪,倾澜激浪中,一黑一白两条水蛟辟烽蹈焰、势同雷转,向自己猛地扎来!
悸诧满心,白无相愣了一霎,才想起凝力阻挡,而屏障尚未结成,就被水龙击破。他半边身子砸上洞壁,只感内腑被巨力碾压撕扯,而脉流冻挫、遍体寒麻,口中溢血也无知觉。
事态突转,花城却顾不得其他,趁乱抢下谢怜,抱着他避到一边,不停念着哥哥,哭腔都急了出来。好在谢怜并无大碍,只是被他眼中赤泪吓了一跳。血雨探花抬手伸向太子颈间,十指欲触却又不敢,生怕那光滑白皙的完好皮肉都是假象,自己一沾就多了个血窟窿。
灼热灵力在浑身窜涌,谢怜却也没心思管这异样,忙拽过若邪绫,一边给花城擦脸一边安慰道:“三郎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说着,干脆抓起他的手,按向自己脖颈,“不信你碰碰,我真没事。方才那一剑,咒枷替我挡……哎?咒枷呢?”
刚刚急昏了头,花城这才发现,谢怜颈上已空无一物。而就在先前九死一生处,漆黑的玄铁咒枷正静静躺在地面上,已然断成两截。
水龙翱过,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分别落上两座石崖,正是本该形殒神灭的师无渡和葬身火海怨灵之口的贺玄!众人惊矍,目瞪口呆。
遥遥看向黑水,花城作恼火状,声音却欣幸难掩:“就知道你没事…!怎也不通个灵给我?”
“我传过音的,只是没通。”贺玄一抿嘴,表示无奈。
“倒也是。”花城展颜,心情大好。他侧目看向白无相,“要怪也不能怪你,得怪到他头上!”
与此同时,明光与灵文望着面前的人,俱是难以置信。裴茗根本不敢眨眼,直到泪又漫起一层,才闭目挤回去,颤声低喃:“…水师兄?”
之前那事带给师无渡的尴尬本就不多,此刻再见二人,师无渡心头只剩死别后又得重逢的庆愉,混一抹酸楚的思念;望向裴茗时,还多了一股无端却真切的心安——一直联络不上对方,他真怕自己误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师无渡唤了声裴兄,又唤了声杰卿:“对不住,我来迟了,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洞内火光明灭,可水横天身畔没有影子。南宫杰看着他白纸般毫无血气的面庞,红着眼圈道:“水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裴茗心中难过,再也忍不住,竟将师无渡一把圈住。怀中身躯冰冷无温,却魂气清冽,使他想起前日自己捧在掌心的那团脆弱沉浑的灵魄,于是不自觉搂得更小心了些。
若是二人之间还似以往,师无渡肯定要抬手回拥、劝一句“裴兄莫担心”的。可这会儿骤然挨在一起,占据心头的反倒是不自在。他踩了下裴茗的脚,赶紧抽身退开,又拿扇柄戳他一下,压下微乱心绪,正色道:“莫忘了形!小心白无相!”
被对方一提醒,明光反应过来威胁仍存、自己还在战场,于是迅速收敛情绪,扬剑立在师无渡身侧,警惕万分地盯着白衣祸世。
南宫杰进山较晚,尚不知这二人的牵绊,只直觉他们之间氛围不对劲,但也无暇多思。她被之前那可怖情形吓怕了,忙用簪尖划破手指,翻出空白符纸、当场画起护魂的符篆来。师无渡跟裴茗倒是默契,不约而同将她拦住。她又是破阵又是祭锦衣仙,必须好生歇息,万不可再耗灵力了。
三五句话的功夫,白无相已回过了神。他抹去唇角血迹,面色十分难看,眼神扫来、虎视眈眈;而诛心剑竟渐渐变得赤红,熔浆竟也随之沸腾爆溅。师无渡明白,恶仗将起;白无相是孤兵,恐怕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而他亦丝毫不惧——冤与孽、死与伤,青玄的命和自己的命,他都发了誓要加倍讨还的。
水师要与明光上阵去,来不及将灵力匀给南宫杰,便闭了嗅觉,从乾坤袖中抓出三个糖球递了过去:“委屈杰卿了。”灵文一看,正是有价无市的极乐坊稀罕特产,便剥了一颗吞下,笑道:“多谢水师兄。”师无渡又取了三颗,别过脸塞给裴茗:“吃完后三个时辰内莫要离我太近。”裴茗面露菜色,可事态严肃马虎不得,为保险起见,也还是痛心疾首地吞了。
“对了,”南宫杰已经开始运气疗伤,又在通灵阵中问,“水师兄,你究竟是如何…?我们明明都看见……”
师无渡轻叹一声:“是玄鬼。”
“黑水沉舟?”裴茗讶异。
贺玄听见,转头望来,不咸不淡地向这边瞥了一眼:“白无相要动作了。”
师无渡眉峰微蹙,掌心一翻、再蓄水龙,银鳞崔嵬汗漫,于半空中盘旋腾转。牢牢盯着数丈外的祸世鬼王,水横天对南宫与裴茗道:“此事说来话长。待解决了他,咱们再详叙!”
而对面崖上,血雨探花服过贺玄递的灵丹妙药,便要提刀再战。谢怜则握住他的手,厚润灵力自掌心贲流涌入。简单固防了花城经脉后,仙乐再次从他手中拿过厄命,又将若邪交予对方,仰头温声道:
“三郎,你总喊我哥哥,我却常常受你照顾,甚是惭愧。如今法力恢复,我这当哥哥的,也要护着你、替你出出气才是。我去去就来,你在此安心疗伤——顺便,请三郎助我提防着,以免白无相耍些阴招,可好?”
花城仍坚持要去,但力气竟拗他不过,便也知谢怜咒枷既除,灵脉畅、法力通,正是鼎盛状态,只好满面担忧地点了头。
“多谢三郎,”谢怜冲他一笑,“那我的后背,就托给你了。”
—TBC—
第十章
师无渡原本身陷赫赫煊焰,当时一句话未完,便觉魂体失重、天旋地转;待恢复意识,发觉四周昏晦幽静,看摆设应是一间宽敞别殿。再一转身,竟见贺玄抱手而立,他这才反应过来:此处正是幽冥水府。
原来,黑水沉舟方才失态是有意为之,只为制造机会诈死脱身。凭着身上仅剩的护心符,贺玄捱过了白无相贯心一剑,随即解除了凝土术法,借石桥崩塌的动静作掩护,在落入熔炎之前,化了个没注元神的空壳分身,同时发动墨玉牌子上的缩地千里阵。被怨灵分噬只不过是障人耳目的假象。待顺利归返黑水岛,贺玄便立即启动了之前布设的拘魂阵,将师无渡的魂魄从躯壳内剥离,锁回了水府殿中。
许是有灵木之躯作为凭依,再加上另两个毒瘤灌了他许多天材地宝,师无渡神魄稳固,这次离魂后便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混沌状态,而是依旧维持着人形。
见召魂成功,贺玄挥手解去对方魂魄上的禁制。水横天一阵错愕:“为何要救我?”
“救你?”黑水冷笑一声,“这阵原本是用来杀你的。”
“……看出来了,”扫了眼脚下残阵,师无渡微微蹙眉,“我问的就是你缘何改变主意——让白无相将我折磨致死,岂非正遂你心愿?”
贺玄横眉觑他一眼:“你之前不是说,若我有本事再擒你一次,要杀要剐便都随我么?现在我擒了你,而白无相已替我将你杀过剐过,我便没必要再费那个气力,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