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的尸体就躺在血海的正中,苍白的嘴角已撕裂,死灰色的眼珠瞪的大大的,神情之
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讥诮、悲伤和骇异。
尸身旁,凌琳正惊惶的跌坐在地上,柔弱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听见有人进来,她惊慌
失措的转过身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任中杰的心沈了下去,他暗暗叹息着,伸掌轻拍凌琳的肩头以示安慰,接着又从怀里取
出一小壶烧酒,往她的嘴里灌了几口。凌琳的娇躯颤抖了几下,终于慢慢的宁定下来。
“没事了……放心……已经没事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心,柔声安慰道:“我保证,
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凌琳伤心的抬起头,脸蛋上挂满了泪水,悲恸的道:“但我师父却死了……他被人杀了
……以后他再也不能照顾我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出真凶,替你师父,替许许多多屈死的冤魂报仇!”任中杰的声
音依然很缓和,可是听起来却满含着冷静的决心。他顿了顿,又温言道:“傅老前辈死的时
候,你不在他身边么?”
凌琳竭力平稳住了呼吸,抽泣道:“是的,我……我一直在隔壁屋里睡觉,直到刚才醒
来……”
“瞧你师父的死状,这屋里必定发生过短暂而激烈的搏斗……”任中杰沉吟着,缓缓道
:“你难道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么?”
凌琳双手抱头,拼命的摇晃着脑袋,雪白的脸蛋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道:“声音
……有声音吗?我听到了没有?到底是谁的声音?是谁……”
任中杰失望的叹了口气,右手袍袖一拂,出指点在她的“昏睡穴”上,接着把她抱回了
隔壁的软床,细心的替她掩好了被子。
“这小女孩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的!”祁楠志跟了进来,在他面前摊开了右手,掌心里
有一团灰色的粉末:“你瞧,我在她窗下发现了什么?”
任中杰微微一震,低呼道:“鸡鸣五更香!”
祁楠志颔首道:“不错!看起来她至少已昏睡了八、九个时辰!凶手是先将她迷晕后,
再潜进这间屋子下毒手的!现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傅老前辈,其动机何在?”
任中杰忽然奔回了血迹满地的现场,从凌乱的地面上拾起了一本卷宗,淡淡道:“也许
是为了这上面的秘密!”
祁楠志一呆,讶然道:“这是什么?难道是凌振飞所写遗书的原件?但……但凶手怎会
将如此重要的证物遗忘在现场?”
任中杰苦笑道:“不能说是遗忘!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份卷宗已经被凶手做了手脚了
!”
他打开内页,迅速的浏览着里面的文字,忽然一拉祁楠志,沈声道:“你看这一段!”
祁楠志凑过脑袋,低声的诵读着:“……吾死以后,藏宝之图将被送至神风帮总坛。吾
生平虽拥美无数,可称红颜知己者不过两人。一个即是吾之正妻凌门季氏,另一个是……咦
?”
他念到这里就顿住了,因为纸张上赫然是一个破洞!不大不小的破洞,恰好能遮得住一
个人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他们却没有办法知道了。
“最后一个线索也断了……”祁楠志大为沮丧,懊恼的道:“难道『月下丽影』的身份
,真的永远也没有办法揭穿了吗?”
任中杰默默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不,起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肯定知道『月下
丽影』是谁!”
祁楠志精神一振,道:“哦?是哪个家伙?”
任中杰冷静的道:“是那个被玉面罗刹派遣来的,准备将藏宝图送到总坛的使者!他一
定晓得,凌帮主遗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祁楠志怔了怔,道:“话虽不错,但此人身怀重宝,绝不会轻易泄露行藏。我看他八成
会偷偷送来地图,然后一走了之!”
任中杰正待说话,屋外突然响起了极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胖胖的小老头矫健地闪身掠进
,见到惨不忍睹的尸体血迹时,面色顿时大变,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孙老爷子,总算见到你了!”祁楠志喜动颜色,忍不住拍手庆幸道:“我还担心你在
外面遇上了大麻烦,以至于迟迟不能返回总坛相见呢!”
孙元福定了定神,凝望着傅恒满是血迹的尸体,黯然道:“老朽未曾遇到麻烦……倒是
傅老侠不幸逝世,令人扼腕……可惜,可惜……”
“的确可惜!”祁楠志陪着他叹息了一阵,忽然道:“老爷子,在下托你调查的那件事
,不知可有眉目么?”
孙元福肃容道:“幸不辱命!两位分别重托的大事,老朽都有了极重要的发现!”
他说到这里,习惯性的按着自己的圆脸,缓声道:“祁大侠,你要老朽调查偎红和依翠
的身世来历,果不出你所料,这二女都曾受过凌帮主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凌大小姐的生母
──的救命之恩。她们先自己卖身到『风月小筑』,成为金陵城最出名的歌妓,然后又想办
法接近了四当家鲁大洪……”
祁楠志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我一早就觉得,这两个女子不简单,果然不错……这
样看来,谋刺凌夫人的凶手很可能是凌韶芸、凌琳、偎红和依翠当中的一个,或者是由她们
几人联手!动机么,就是当年的一段血海深仇……”
任中杰截口道:“但凶手也有可能是方婉萍和黎燕!她俩都和凌振飞有过肉体关系,也
许是由于妒忌凌夫人而起了杀心!还有一个韩冰,她的动机倒是很明显,就是为了藏宝图…
…”
祁楠志紧皱眉头,喃喃道:“月下丽影,到底是这七个女子中的哪一个?行凶的意图,
到时是仇杀、情杀,还是谋财?唉,我们似乎到现在都未找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孙元福忽地微笑道:“那也未必!任公子曾嘱咐过老朽,在发现凌帮主的遗体后,偷偷
地将现场可疑的物件藏起。结果在那天,还真的给老朽找到了一样东西……”
任中杰和祁楠志异口同声的道:“是什么?”
孙元福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发亮的物体托在掌心,灯光下看的清清楚楚,那赫然是一
支做工精致、古色古香的发钗!
“这是老朽在凌振飞紧握的拳头中找到的。”孙元福解释道:“当时只有张当家和十八
个武士在旁,但他们都不晓得……”
一言未毕,任中杰突然跳了起来,目光中带着种极其骇异的神色,震惊道:“我见过这
支发钗!”
祁楠志愕然道:“你见过?这只发钗一直在尸体的手中握着,你怎么可能见过?”
任中杰一把夺过钗子,翻来覆去的仔细审视着,沉吟道:“这发钗上镶嵌着极为名贵的
珍珠,世上恐怕并不多见。而且,从造型款式来看,它本应该是『鸳鸯钗』……”
祁楠志目中放出异彩,兴奋的道:“你是说,这样的发钗本是成对的?你见过的,其实
是和它配成对的另外一支?”
任中杰神不守舍的道:“有可能……很有可能……”
祁楠志惊喜交集,一迭连声的问道:“那另外一支你到底在哪里见过?快想想,说不定
这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任中杰不住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苦恼的道:“我……我想不起来啦!但我可以肯定,就
在咱们刚才谈到的那七个女子中,有一个曾戴过这支发钗……奇怪,究竟是谁呢?”
他想了好半天,几乎要把脑袋都敲破了,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祁楠志盯着他失望
的道:“凌振飞临死时用力握住这支发钗,很可能是想以此暗示杀他的凶手!你最近怎地变
得如此粗心糊涂,连这样至关重要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任中杰没好气的道:“这七个女子你也都见过的,你为什么不想想,到底是哪个戴过这
支发钗?”说罢,也不等祁楠志出言驳斥,他已信步朝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祁楠志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话还没说完,怎么就独自溜走了?”
任中杰没有回答,只是反过手来挥了挥,就展开轻功掠向了远方,剩下祁楠志和孙元福
一脸愕然的呆在屋子里,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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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响,沈平已迅猛无伦地冲进了轿内……
蓦地里,他发出了几声闷哼,整个人像是只大粽子般抛了出来。退出来的速度比冲进去
的速度居然还要快的多!
他一连退出了五、六丈的距离才勉强立定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喃喃惨笑道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金叶子……”
这句话刚刚说完,大量的鲜血突然从沈平的胸腹四肢间喷了出来,就如潮水般喷出!
这情景是非常骇异的,彷佛一个涨的鼓鼓的热水袋猛然被刺猬撞个正着,在顷刻间就变
得千疮百孔,精华尽失!
“你是第二个冲进轿子的人!”金叶子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些许的敬意和惋惜,淡然道
:“第一个是『快意堂』的副堂主。不过,你们俩都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沈平苦笑了一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倒在这黑暗的丛林里,倒在这诡异的花轿边!此
刻,他身上的凌厉气势和锋锐杀机全都消失了,彷佛已经随着鲜血流淌出了体内,于是躺倒
在地上的,又只是个平凡、普通、毫不起眼的少年了!
“能亲眼目睹轿中的绝色,就算是死也值了……”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了个笑容,然
后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金叶子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动听轻柔地气息就像是淡雅的音乐。一时间林子里寂然一片
,半晌后她才浅浅一笑,柔声道:“凌大小姐,你还不打算出来见见客么?”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凌韶芸声色俱厉的摔打着东西,嘶声痛哭道:“
你们全都不是好人,我一个也不想见!”
“不见就不见吧,你道本姑娘很想见到你么?”金叶子嘿然冷笑,清叱道:“若不是我
念着凌帮主的故人之情,不忍看着他亲手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哪里犯得着降贵纡尊的来见
你?”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韶芸的哭声嘎然而止,惊疑不定的问道:“我爹爹的
基业又……又怎会毁于一旦?”
金叶子冷冷道:“你爹爹死因不明,几个当家对帮主之位却是各怀野心,再加上惹人眼
红的『赤焰遗宝』,虎视眈眈的快意堂,神风帮的局势怎样,还用的着我来详细说明么?”
“吱呀”一声,凌韶芸推开房门,披头散发的冲出了屋子,仅着内衣的雪白娇躯耀眼的
反射着月光。她一边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外袍,一边焦急的顿足道:“那你说说,眼下该怎
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若是你,现在至少不会躺在卧室里一动也不动的!”金叶子说到这里
,嘴里突然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呼哨,余音袅袅,尚未停歇,盖氏三雄的身影就从林子深处掠
了过来,抬起花轿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好自为之吧!请转告任中杰,小女子告辞了!”娇慵的声音平缓如流水般响彻树林,
竟不因距离的增远而减弱,直到最后一个字送出后,才缓缓的从耳朵边消逝。
凌韶芸怔怔的呆在原地,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坚定的迈动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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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是宁静的,神风帮的总坛也是宁静的,可是这宁静之中,却似有一场无形的暴风骤
雨正在暗暗的酝酿。
听雨楼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的伫立在秋夜里。楼上的一盏孤灯,看上去依然是那样寂
寞、那样凄凉,就像是住在此间的凌夫人一样,充满了深沉的无奈和悲哀。
“任公子甘冒大险返回总坛,又强行突破封锁闯进听雨楼,就是为了告诉贱妾这些事吗
?”凌夫人安然端坐在软椅上,神情淡漠的轻启着樱唇。她的声音柔和而悦耳,可是听起来
却很遥远,遥远的彷佛隔着海角天涯。
任中杰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苦笑道:“当然,在下除了向夫人详述事情始末之外,还有
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夫人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便渡过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