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微微一笑:“相敬如宾嘛。”一时感叹,才一年多时间,小姑娘就长成大姑娘,这速度也太快了。
再说江桐,偷偷看了眼沈绉,不料沈绉正嘴角含笑地望着她,登时羞得赶紧低下头,一时满怀小鹿乱撞。
沈绉觉得江桐害羞的样子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桐听见沈绉的笑声,羞得满面通红,头垂得更低了。
家宴过后,沈万昌把沈绉叫到书房,问他这一年的遭遇。
沈绉略去江湖纷争和天女山的遭遇,把经历大致地讲了讲,轻描淡写地带过危急情况,重点汇报巡视产业过程中发现的各种问题,以及解决办法。
沈万昌听完,叹了口气:“真难为你了,还没巡到的地方就暂时先放着,为父再想想办法。你赶路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绉应了声,并没有离开:“父亲,孩儿有话想问您。”
“说吧。”
“孩儿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沈家人。”
沈万昌不由皱眉,面露不悦:“这叫什么话,我儿当然是我沈家人,你是我沈彦的幺子,赫赫江南沈家的老七。你母亲四十岁生的你,为父跟你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问出这么愚蠢的话来,真是荒唐!”他从来没责备过沈绉,也没跟沈绉说过半句重话,这是最严厉的的一回。
沈绉忙跪下:“请恕孩儿不孝,父母养育之恩孩儿绝不敢忘,孩儿未及弱冠即束发娶亲,足见父亲对孩儿期望之深。如今孩儿已是弱冠之年,不该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求您告知真相。”
沈万昌眉头皱得更紧,口气却缓和下来:“起来吧。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沈绉起身,垂首道:“不是闲言。孩儿之前被一江湖女子所救,她说她是孩儿的生身母亲,孩儿身上的所有特征,包括孩儿自己都不知道的标记,她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沈万昌摸了摸胡子,眼神飘忽了下,呵呵笑起来:“闲话也能当真?傻小子,亏你还是我儿子,这么容易受骗。你身上的标记可不是什么秘密,家中随便哪个院子的丫鬟,都能给你说得清清楚楚的。我沈家,家大业大,使唤过的仆婢丫鬟不计其数,买卖陪嫁出去的更多,要是有哪个素行不良的勾结外人来骗你,这可防不住,你从小就忠厚善良,耳根软,女人一哭你就没辙,太容易相信人,你以前不就被拐子拐过?”
沈绉蹙眉,抬头望着沈万昌道:“可那个女子是舍命救下孩儿的,而且她的面貌跟孩儿非常相像。”
沈万昌收起笑容,面色凝重:“那你是相信她了?却为何又来问为父?”
沈绉面露哀痛之色,沉声道:“孩儿几乎要相信她了。但她说,大哥是死在她手里,孩儿无法接受。如果情况属实,孩儿就是您杀子仇人的儿子,母债子偿,孩儿愿意任您发落。可是,在孩儿眼中,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您不可能不去调查长子的死因,不可能不知道杀子的仇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孩儿的身世。为什么您没有杀了我为大哥报仇?哥哥们都早夭,如果我也夭折了,是不会有人怀疑的。为什么在我被拐后,您还历尽千辛万苦找回我?为什么您不光没有杀我,还费尽心力栽培我?您让我无法相信我不是您的儿子。”言罢潸然泪下。
沈万昌的脸色变了几变,叹了口气:“你的确不是我亲生的,但你我有命中注定的父子缘分,谁也割不断。”说着,从壁架上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沈绉。
沈绉擦了擦眼睛,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很普通的竹签,上书“天赐麟儿到高门,光华普世沐佛恩。水深火热终化去,云海深处盼归人”。这不是传说中的那支灵签吗?竟然还保留着,可见老爷子不是一般地迷信。
“我和你哥哥们父子缘浅,他们没有福气做我的儿子,而你不同,你是上天赐给我沈家的麒麟子,”沈万昌顿了顿,指着沈绉手中的签文,“你是沈家人,是我儿子,谁也改变不了。”
看样子,沈老爷子是不打算放他走了。
沈绉跪下顿首:“孩儿谢父亲如实相告,父母教养之恩,孩儿永世不忘。既然孩儿不是沈家骨血,没理由再继续待在沈家。孩儿的生母苦寻孩儿二十年,她要孩儿离开沈家,随她生活。母命难违,孩儿也不忍生母孤苦无依,四处漂泊流浪。请父亲允许孩儿辞别,奉养生母。”
沈万昌叹道:“二十年的抚育之情,不及生母的三言两语。”
沈绉再顿首:“父亲恕罪,养育之恩大于天,孩儿不会忘记您二老的恩德,以后定当厚报沈家。”
沈万昌凄然一笑,无限悲凉:“还谈什么厚报沈家?你走了,就没有沈家了。”
沈绉忙伏首道:“父亲这样说,孩儿承受不起。请父亲切莫悲观,吴郡本家优秀子弟众多,您可择其忠厚者继立门庭,总好过以螟蛉之子假充血脉。”
沈万昌老泪纵横:“孩子,你到现在还叫我父亲,难道就不能理解为父的心情吗?为父舍不得放你走,固然是看好你的才能,希望你能光大沈家门楣。可你知道吗?你十来岁时,书读得并不好,百数之内的加减都算不清,那时为父也不觉得你一个黄口小儿能重振沈家。但你走失后,为父不惜耗尽家财、遍访诸郡,宁肯找你三年,也不愿过继本家子弟。为何?为父是真心拿你作亲子啊。上天感我一片赤诚之心,降下此签,让为父寻回你,还让你读书长进,理财精进。为父已经把这一大片家业都交给你了,你却要弃之远走,抛下这一大家子的人,你这是要让为父再遭受一次老来丧子之痛啊。”沈万昌边哭边顿足。
沈绉也泪如雨下,抱住沈万昌大哭:“父亲恕罪,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沈万昌情绪仍旧激动:“为父已经六十多岁了,说没就没了,可叹我一生乐善好施,临死连个摔盆打幡的人都没有。为父想把家业全都给你,连同外面的,全都给你,可现在为父真后悔让你出去,外面的那些家业烂了就烂了罢,好歹我还能落个儿子,可现在……”
沈绉安慰养父:“父亲莫伤心,孩儿永远都是您的孩儿,不会不管您的。”
沈万昌抹了一把老泪:“如果你还拿我当父亲,就不要离开沈家,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果然不肯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