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径直回到府中,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看着江桐的画像心酸不止。果然,欠债的感觉就是让人难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江桐的愧疚不光没有减淡,反而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在陪安平时。
安平是个任性的孩子,他能耐心地花上半天时间劝安平,为什么不能多抽些时间陪江桐?从江桐嫁到沈家,除了有时会陪沈夫人去礼佛,就没出过沈家的大门,更不要说去玩了。他带沈络沈绎去清凉山玩的时候,她不是不想去,却仍甘愿留下来侍奉婆婆、祖母。她对他说,只要能好好地看一眼她嫁过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就足够了。为什么他没在赶考之前带她看一下江阴城呢?
总以为来日方长,好多事情都推给以后,不料上天却不给你以后的机会,曾经的打算就变成了永久的遗憾。
侍女敲门,要他去荷花池的凉亭里见安平公主。
沈绉收拾好情绪,慢慢往凉亭走去,心中想着,如果安平要他替她制作银蝶发钗,那就给她做吧,每天无休止的吵闹真是令人头疼。
见到安平,行完两拜礼,少见地没有被罚跪,好奇地望向安平。
安平冷冷道:“驸马不用看我,本宫今天不罚你,本宫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公主殿下请问。”沈绉拱了拱手,他总是这样彬彬有礼。
安平从未当着沈绉的面称他为驸马,一直以来都是把他当做臣子仆从,而非丈夫,今日冷静有礼地称呼他为驸马,心下不由警觉起来。
“驸马,本宫以前从未问过你和江小姐的事,一是怕你伤心,二是本宫同情江小姐的遭遇,不想跟亡人争什么。不过一直以来,只要有人提及江小姐,驸马就会立即变色,完全无视本宫的存在,难道驸马不知道藐视公主是重罪吗?”
“微臣罔顾公主殿下的感受,实在该死,请殿下降罪。”沈绉忙跪下磕头请罪。
“你起来,本宫不会治你的罪,本宫只是不明白,既然驸马与江小姐如此深情,为何当初的绝食会半途而废?”安平问道。
“微臣是贪生怕死之辈,没有死成,只好继续活下来。”沈绉道,当初他可没绝食,只是突然间没了食欲而已。
“你要真是贪生怕死,就不会敢来惹我生气,更不会惹了之后不求饶反求罪。”安平知道驸马是孝子,以为他会说出父母年迈,无法弃之不管之类的话,这样她就有话讥讽他贪生怕死,却不料沈绉竟直认自己贪生怕死。她习惯性地进行反驳,却发现反驳是在帮他辩解,不由气急。她若不用公主的身份压着他,吵架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她今天不想用身份强压,她要试试她母妃和小姑姑教的方法,试试以理服人。
“那是因为臣知道公主殿下不会杀臣。”沈绉笃定道,其实是断定太子目前不会动他,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将来如何就不好说了。
“所以你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肆无忌惮地搂着胡姬共舞?你不顾忌本宫倒也罢了,为什么也不顾及亡人?江小姐身死不到半年,你就琵琶别抱,难道你对江小姐的那些深情全都是装出来的吗?”安平越说越气,越说越快。
“臣那么做全是形势所迫,此事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替臣解释过了吗?”沈绉皱眉,他发现,每次吵架安平都要把以前的事通通再翻出来一遍,一件不落,哪怕是很小的事,记性好得出奇。
“我奇怪的是那个时候,你怎么就能做得出来这种事?他们说你全无忧戚之情,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江小姐报仇,心里真的有江小姐吗?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哪怕是为了父王。”安平表情纠结,显然被这困惑苦恼多时。
“呵,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沈绉冷笑。
“心里想着一个人,怎么能跟另一个人共舞呢?如果不是变心,谁能做出来?我想不通。听柱儿说过你对江小姐非常专一,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会变,那天下的男子还有谁可以指望?”安平有些灰心。
“公主殿下想不通也没关系,臣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至于变心,从臣与公主大婚时,就已经是移情别恋、别抱琵琶了。”沈绉道。
“你不要污蔑我,我跟你清白着呢。”安平怒道。
“难道不是吗?不能一起终老,就是背叛。清不清白又有什么关系?”沈绉心中又愧疚起来。
一个侍女走过来,递给安平一张折起来的纸,安平展开细观,表情丰富地变化着,半天才道:“外面传着你好些风流韵事,我都不信。现在看来,我是对的。”
沈绉初见侍女手中宣纸,觉得眼熟,待安平将宣纸展开后,认出是自己画的江桐的肖像,怒往上冲,强压火气道:“公主殿下为何动臣的私人物品?”口气已是不善。
安平难掩心中的失落,道:“一直听柱儿说江小姐如何温柔美丽,如何贤惠体贴,今日终于见到了,果然不错。每次罚跪后,你都会在书房中待上半天,就是为了看她的画像吧。”
她忽然觉得很后悔,以为用罚跪的方式可以让驸马屈服于她,遵从她的意志,却没想到每次罚完,驸马都会向江小姐的画像寻求安慰,对比之下,她是多么地令人生厌。还是小姑姑说得好,要驯马,光靠鞭子是不行的,光靠饵料也不行,一定要二者相结合,打一鞭子给一把豆。
沈绉讽刺道:“不然呢?”
安平道:“我本想把那银蝶发钗买下来,给你做个念想,可你不要,原来你有画像,确实比银蝶发钗更好。”
沈绉皱眉:“殿下看也看过了,该把画像还给臣了吧?”
安平伸出手,把画像递给沈绉。
沈绉起身接画,还没接到安平手就松开了,不巧的是那天有风,还不小,顿时把江桐的画像吹到荷花池里。
安平见状,忙奔到池边欲捞画,侍女们死死拉住她。
安平没捞到画像,回身看着沈绉,满面凄惶,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再也说不下去,自她失手把画松开后,沈绉就一直冷冷地盯着她,盯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那目光令人发寒,像刀一样割过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