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数以上的朝臣跪地推举越王,永寿帝不置可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问沈绉:“沈卿家以为如何?”
沈绉嘴角上扬,笑意盎然:“越王确实聪慧,也识人善用,否则就不会拢到这么多的喉舌为其发声。”
到这个时候,沈绉还能笑得出来,群臣不免惊奇。
接着,沈绉面色一沉,话锋一转:“然经国之能不及汝南王,谋略也略逊一筹,且为人骄纵浮夸,素喜沽名钓誉,常以伯乐自居,纠集一班狂放不羁、牢骚满腹的狷狂书生自吹自擂,抨击朝政,讽刺陛下修炼长生之术。臣去年就曾委婉批评过,奈何越王听不进规劝,依然我行我素,而今其爪牙竟无耻到奉其为‘国之大贤’。臣想请问诸位大人,越王有何‘贤’达于万民,有何‘明’闻于四海?何谓圣贤?皇帝为圣,太子为贤,谓之圣贤。陛下曾夸太子殿下为国之大贤,言犹在耳,左都御史竟充耳不闻,大放厥词,简直无耻之极!”
沈绉一番痛骂,齐越党人齐齐变色,越王、陈敏的脸尤为难看。
沈绉意犹未尽,继续道:“几位大人言越王声誉卓著,而臣与郡主流落民间之时,只闻百姓言陛下圣明,太子贤明,未曾听闻百姓有言越王贤明,可见卓著声誉不过是又其所豢养文士大肆鼓吹而来,根本不足为信。为了证明臣所言非虚,请陛下容臣再问诸位大人一句。”
永寿帝道:“卿家请便。”
沈绉面向跪着的朝臣,嘴角斜勾:“诸位大人不是说越王声誉卓著吗?那么与齐王相比呢?如果众位大人觉得齐王更胜一筹,就请站起身来,回到班列;如果大人们仍然觉得越王更得人心,可堪大任,就请继续跪在这儿,让陛下看看他的好臣子们是如何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群臣齐齐吸气:拿越王跟功勋卓著的齐王比,怎么比得过?这不是逼齐越党人内讧吗?用人家亲爹来拆人家的台,怎能想出这么匪夷所思而又阴毒的招数?
果然,有朝臣禁不住沈绉的嘲讽,起身溜回到班位,接着,有更多的人溜回了班位,就连齐越党人也有退下的。转眼间场上只剩下几个人,跪着不肯走,都是死忠于赵孜的人。
人是一种群向性动物,具体变现为,面临选择时刻,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会有更多人跟随,只要有一个人退缩,也会有更多的人退缩。
沈绉满意地向永寿帝禀报:“陛下请看,支持越王的五品以上朝臣还不足总数的四分之一,比支持汝南王的少多了。”
群臣不禁纳闷,怎么会这样?朝中支持越王的人明明多过汝南王,如将二人分列两边让大臣选择,站在越王身边的人数一定会是站在汝南王身边的两倍。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永寿帝颔首,沈绉又不失时机道:“陛下,臣说得不错吧,越王的卓著声誉果真是纸糊的。不过这跪着的几位,虽然对陛下说了假话,却对越王相当地忠心,不离不弃,没有半途退走,真是让人感动。”
此话当真恶毒,看似是夸跪着没走的人,实际上是指责他们对永寿帝不忠,心怀二志,更要命的是指出了中途退缩的人对越王不够忠心,分化齐越党人。
齐越党众明知是挑拨,还是受到了影响,他们不明白为何自己占据优势,到头来却反而落败。越王的追随者认为是齐王的追随者临阵退缩的原因,而齐王的追随者则觉得越王的追随者太蠢,说大话导致了失败。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绉很清楚,齐越失败的主因是心不齐。
齐越党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齐王追随者,一部分是越王追随者。齐王的追随者对越王并不是非常忠心,他们原本追随齐王,只因永寿帝收回齐王的兵权并将其改封,齐王心灰意冷之下决定退出争储,转而支持亲子,父子兵合一处,齐越一党声势顿壮,超过了□□的人数。不过两方磨合得并不顺利,越王更看重自己的追随者,齐王的追随者也不甘受到冷落。沈绉正是抓住这一点,用分化、偷换概念等招数将其解决掉。于是,本来胜券在握的一方,反倒意外地失败了。
群臣将冲突过程梳理一遍,吃惊地发现,齐越党人原本占据极大优势,却在沈常侍上殿后,被其以一己之力慢慢扭转了。齐越一党原打算借否定淮南王和汝南王来争取越王上位的机会,认为只要取得与汝南王同等的机会,凭越王各方面皆优于汝南王的实力,一定会取得永寿帝的认可,获得最终的胜利。可沈常侍不光没让齐越党人占到便宜,反而利用他们成功抹掉了淮南王参与竞争的机会,成功统一了□□内的纷争,名正言顺地推出汝南王,却把仇恨转嫁给齐越一党。后又用引蛇出洞之法,将齐越党人引入圈套,成功将其分化并挑起内讧,一挽□□之前颓势。整个过程步步为营,环环设套,其谋虑之深远、手腕之高明、言语之毒辣,满朝无出其右。
思及此,一直没表态、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抹了把虚汗,庆幸自己没有出言反对汝南王。而悄悄溜回班位的大臣却感叹自己没能早点认识到这一点,以致两次投机都不成功,还遭到羞辱。
沈绉见大局已定,微微一笑,对永寿帝道:“陛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臣不懂为何这几位大人会推举越王作太子殿下的继承人,且不论才能,汝南王为太子亲子,越王为太子侄子,太子岂有不传亲子而传侄子的道理?依臣看,此事可休矣。”
“岂有不传亲子而传侄子的道理”,真是至理箴言,瞬间点醒在场的众人。
永寿帝也听出话外之音,既然决定传国于太子,何必再去干涉太子选立什么继承人呢?说实话,要论谋略才干,赵孜确实比赵敞强,毕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可谁不想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呢?即使担心太子之子不肖,即使担心社稷能否长治久安,可百年之后,还是太子说了算。若是今天处理不当,留下隐患,日后子孙间难免不会出现兵戎相见的一幕。如果想把江山传给赵孜,就必须得跳过太子,那样一来,朝野上下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腥风血雨,而他已经老了。
永寿帝叹了口气:“还是沈卿家明理,若是早点叫你来,就不会闹这么久了。此事就此作罢吧。”
“陛下,”怀化将军高康出列,指着沈绉奏道,“老臣请陛下诛杀这个佞臣!”
群臣闻言大惊。高康是前大将军高广的六弟,脾气火爆、耿直不屈,随高广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在高广壮烈牺牲后成为高家军德望最高者,是实际上的精神领袖,最近因年老伤病发作,被永寿帝召回京城调养。高康为人豪爽侠义,好替人打抱不平,有侠义将军之称,所以群臣听见他要永寿帝诛杀沈绉时,全都吓了一跳。高康脾气火爆,年纪大了也未见有所收敛。沈绉也不是肯吃亏的主儿,一张利嘴无人能敌,如果照之前刻薄齐越党人一般对待高康,有可能招来一顿饱揍,更有可能把高康气出个好歹。
齐越一党心中窃喜,之前争储双方都曾使尽浑身解数去拉拢高家,太子甚至打算将安平许配给高广的孙子,可惜高家坚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而今高康竟对沈绉下手,真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