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温暖和煦,启古睁开眼睛,见这小院落之中一片狼藉,遍地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墙壁窗户地面上都留着昨夜激战后的痕迹。湘西五怪的尸体已经收拾停当,唯一伤而不死的五怪马康也已经被他以绳索牢牢绑缚,正躺在小院的角落里睡觉。
启古望向风随云,见他依然在熟睡,只是那散乱的长发半掩下的俊美脸庞却显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
启古心中涌起强烈的心酸,喃喃地安慰着自己说道:“他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片刻之后,风随云缓缓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了一眼四周,淡淡地说道:“走吧,我们去官府。”
湘西六怪之中,五人伏诛,一人落网,官府自然喜不自胜,依照悬赏将一笔丰厚的赏金分与风随云和启古,并张贴告示,对二人称赞不已。
过了一整晚,启古早已饿得肚子直叫,拿了赏金便请风随云去珠江畔的一家酒楼吃早点。
风随云随意吃了几口,望着滚滚逝水东去,问道:“如今你应该不再发愁生计了吧。”
启古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猪蹄,口齿不清地说道:“这个自然,剿灭五花马,我拿了不少银子哩。加上这次的湘西六怪,足够我吃喝不愁好几年的呢。”
风随云望着大江,眼中露出伤感神色,说道:“那我们明日乘船去南海看看吧。”
启古吞咽下那满口的猪蹄,奇道:“你去南海干嘛?”
风随云眼中的伤感更盛,说道:“碰碰运气。”
看着风随云又一次流露出伤感,启古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再问什么,点头说道:“没有问题,待会儿我们各自回去收拾行装,明天就出发。”
暖风和畅,倦鸟归巢,傍晚时分,风随云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带着一身血污和伤痕走入了紫阳观。
紫阳观之中不论是游人还是门众,见他如此破败模样,均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更有人指指点点,脸露鄙夷。
风随云面无表情,充耳不闻地穿过人群,走向自己的住所。
“随云,你怎么成了这番模样?”
温柔且焦急的声音如同一股暖流汇入风随云冰冷的心中,他朝着声音来源绽开一个温柔笑容,说道:“我独立挑落了湘西六怪,受了点小伤。”
楚雪脸上显出不忍神色,责备地道:“你旧伤才刚刚好,就又出去抓捕逃犯。你如今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以后不要再去打架了。”
风随云露出一个带着伤感又满是疲惫的笑容,说道:“好的。”
“小兄弟,多日不见,何以至此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风随云抬眼一望,见一个身着白衣,腰悬长刀的中年男人在紫照真人的陪同下从紫阳观的会客厅中走出。
那中年男人风采俊逸,负手而立,既显得潇洒自若,又给人一种孤独难言之感。
风随云脸上显出笑容,说道:“萧大哥!”
这中年男人,正是他在南下广州的客船之上所遇到的萧愁。
紫照真人看着他衣衫破损,满身血污的模样,眼中显出心痛神色,却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云儿,快去好好洗漱收拾一番,然后来这里。”
风随云点头称是,别过三人,自行回屋去了。
看着风随云疲惫前行的背影,楚雪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心痛、悲伤却又无奈的复杂神色。欲言又止之后,楚雪辞别了紫照真人和萧愁,启程归家。
风随云洗去满身血污,换了一件白色新衣之后,回到紫阳观的会客厅中,见紫照真人正在陪萧愁喝酒,不由得心中疑惑道:不知道萧大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可以让师叔亲自陪同。
见到风随云到来,紫照真人吩咐弟子正式起菜。
风随云和二人打过招呼以后,紫照真人笑道:“想不到我这侄儿居然有如此的福分,居然能于客船之中结识萧兄,实在是让我这个做师叔的十分开心啊。”
萧愁欣然说道:“真人切勿如此,萧某也只是个普通江湖人而已。说来也是缘分奇妙,那夜我本已打算睡了,却忽然听到有人吹奏洞箫,曲中弥漫着难以言喻却又十分浓烈的伤感情绪,叫我一时之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故而穿衣起身,寻声而去。”
转头对着风随云说道:“剩下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我与你相约,办完事之后,前来紫阳观寻你,与你探讨刀法。”
紫照真人又惊又喜,说道:“若是萧兄愿意指点我这侄儿几式刀法,必定令他受益终身。”
风随云心中疑惑萧愁的身份,但是口中谦虚地说道:“那夜我只是一时心有所感,所以才依照心境临时吹奏一曲,却不想惊扰了萧大哥。”
萧愁笑道:“你莫要这么说,那首《萧然》感情真挚动人,令我印象深刻。自你我别离之后,我还时常想起。今日前来寻你,也希望能再听此曲。”
风随云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心伤,说道:“好的。”
萧愁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真人,你这紫阳观中可有什么赏月饮酒听箫的好去处。”
紫照真人说道:“我们出了紫阳观后可以登山而上,这座小山顶上有一座小亭,既可以对江饮酒,又可以赏月听箫,定当让萧兄满意。”
萧愁喜道:“如此甚好。”
登临小山之顶,见圆月无缺,照临大江。
三人携酒持箫,对月而饮。
几杯薄酒下肚,风随云念及萧然,顿时心中苦涩翻涌,心伤难平,情不自已,持起洞箫,微微闭起双目,缓缓吐气吹奏起来。
箫音沉缓而出,如同涓涓细流般轻轻流淌而出,但是却又好像是一把锋锐尖刀,将本来掩护人心的屏障切了开来。
箫音渐进,萧愁和紫照真人情不自禁地闭起双眼,放下一切尘世凡俗,沉浸在这起伏有致的乐曲之中。
那轻轻流下的两行清泪在月光之下晶莹了他一脸悲伤,身躯微微颤动之中,气息也不再如箫声初起之时那么平稳,那毫无规律的断续声混入本来流畅的箫曲之中,将那宛如清泉流淌无阻的旋律截断了少许。
但是本来应该被破坏的曲子却被这断续之声衬托得更加像是一个伤心欲绝之人,更咽着在讲述自己那不愿提及却又不愿舍弃的爱恨纠缠的往事。
一曲终了,风随云痛到深处,再难自控,抛下洞箫,掩面哭泣,身躯因为痛苦而颤抖不休。
萧愁身靠立柱,仰起头对着月亮,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也早已是情难自已,双眉紧锁,微微摇着头,似乎正在拼尽全力,想要从那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悲伤苦海中抽身而出,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紫照真人眼泛泪光,是三人中最平静的那个。
看着风随云情绪失控,崩溃大哭的模样,紫照真人轻轻走到他身旁,抚着他的肩头,柔声安慰着说道:“云儿,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风随云依旧难以自拔,好半晌才收住泪水,抬头望着紫照真人,凄然一笑,说道:“我不患无妻,只患娶何人为妻。”
紫照真人错愕之间,萧愁大声说道:“好!这句话说得好!”说罢以手敲击刀鞘,高声唱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夜风西来,吹动着萧愁苍凉的歌声,远远而去了。
次日,风随云带着干粮、清水和解毒药品,暂别了紫照真人和萧愁,和启古登船前往琼崖。
距离风清云夫妇失踪已经将近一年时间,在此之前紫照真人就一直在派遣人手四处寻找,风随云则因为身体伤势而无法离开广州。如今他只剩下顽固毒伤难以根除,紫照真人也准他在启古的陪同下,一起出海寻找父母的下落。
茫茫南海,何其之大,于其中寻人,实在是难比登天。风随云不是很了解南海的情况,所以启古将第一次寻找目标选在了琼崖。一方面是因为琼崖距离岭南相对较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海茫茫,没有岭南的客船愿意渡人去琼崖以外的地方。再者,也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寻起。
客船经由珠江,直下南海而去。
风平浪静,启古酣然而睡,风随云在客舱之中颇感无聊,离舱走上甲板。
甫上甲板,就看到一群人聚在甲板的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
而另一边,则迎风而立着一个身穿灰色劲装,背负长刀的少年。
风随云心情不佳,迎风独自走过人群,想要看看海天一色的美丽水景,舒缓一下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宽阔的水面,总是可以让他感到心情舒畅,暂时忘忧。
“风少侠!”一个尖锐的男音响起。
风随云一愕,循着声音望去,见一个少年人身着玄色布衣,脚踏黑色靴子,站在人群中朝他招呼着,却是那日扬州城内与自己比武落败的魏孟尝。
尚未回话,魏孟尝已经走了过来,对剩下的人介绍道:“这位就是独力剿灭五花马、湘西六怪的‘神风’风随云风少侠。”那群人立即客套恭维了起来。
风随云无奈之下,只好也让魏孟尝介绍对方。
魏孟尝指着一名黑面矮子介绍道:“这位是贺兰剑派宫兴宫掌门之子,外号‘独领风骚’的宫长隽。”
风随云随之望去,见那宫长隽五短身材,年约三十,不胖不瘦,头发稀疏,皮肤黝黑,双眉杂毛丛生,眼睛浑浊无光,鼻子扁平低塌,一张阔嘴微微抿起,听到魏孟尝介绍自己,微微点了下头。
“这位是桂林漓江派‘灵风刀’时辨时老英雄的亲孙时丕。”
那时丕也是黝黑干瘦,但是比之宫长隽犹要矮上数寸,浓眉广目,鼻子硕大,一张前凸的阔嘴。他双眼目光游离,也并没有什么神采,虽然背上也负着一把符合他矮短身形的短刀,但是应当不是习武之人。
“这二位是归达与祝宣贤伉俪。”
归达面皮虽黑,却不见血色,身体虽胖,但是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那祝宣也是身材矮短,面色黝黑,额头低塌,双眉粗浓,眼睛略显外凸,鼻孔仰露,年纪较归达要轻,样貌甚是丑陋。
“这位则是尹绍尹公子,是我的大师兄。”
尹绍国字脸,双耳招风,额头隆起,眉骨高耸,双眉斜起,印堂宽约三指,双眼间距宽阔,目光浮荡有神,鼻梁向右歪斜,鼻头尖细,嘴巴宽大有棱角,下巴前凸有收。
“最后的这位乃是燕赵地区赫赫有名的‘穿梅剑’周云周大侠,也是我们此番南下队伍中武功最高之人。”魏孟尝隆重地介绍道。
周云年约四十五六,但是头发已经花白,额头之上布着五道深纹,皮肤黝黑干枯,眉毛稀疏,眼睛浑浊,鼻梁歪斜,一张吹火口,一副令人不敢恭维的样貌。
与这一群人站在一起,风随云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看见风随云如此品貌,归达出口称赞道:“风兄弟真是形容俊美,把我等全部比下去了。”
风随云闻言,正要说几句谦虚的话,那祝宣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话。
看着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众人却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个个一头雾水,面露疑惑之色,只有归达显得颇为无奈。
笑了一会儿,祝宣终于直起腰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风随云说道:“我丈夫向来眼瞎,风少侠不要见怪。”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哗然,谁都没有想到她如此做作,最终竟然是为了讽刺风随云。
摆在眼前的事实也要如此歪曲,尹绍望着祝宣,眼中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风随云亦感十分不悦,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那个身着劲装背负长刀的少年跟他交身而过。
风随云没有理会,径直向前。
突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起来,风随云心下大讶,回头一看,见那劲装负刀的少年站在魏孟尝那些人身前,正在捧腹大笑。
这一次就连祝宣也是一脸疑惑之色,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哎呦,哎呦,肚子好疼。”那少年笑了一会儿,夸张地慢慢直起腰来,用手揉搓腰部后侧。
擦去眼角的泪水,少年一脸正色地望着祝宣说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丑陋的女人,笑死我了。”随着一句“笑死我了”,那少年又一次弯下腰去,捧腹大笑起来。
对方明目张胆地出言讽刺,祝宣那张黝黑丑脸气得煞白,破口骂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话音未落,那少年倏地直起身来,闪电般地左右开弓连续抽了祝宣两个嘴巴,将她打得牙齿都吐出了几颗。
祝宣被打得天旋地转,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噗通”一声坐在了甲板之上,脸颊高起,口角破裂,一副发懵的样子。
那少年若无其事地从地上捡起祝宣掉落的牙齿,吹了口气,说道:“这几颗象牙倒是不错,可惜长在了狗嘴里。”
说罢把牙齿往祝宣怀中一抛,说道:“还给你。”
少年回头朝着风随云露出一个笑容。
看着这陌生少年为自己出气,风随云也微笑点头,表示感谢。
而祝宣因为口出狂言,不得人心,除了身为丈夫的归达好声安慰,其余众人均对她不理不睬。
而那少年因为出手极快,显示出了不俗的武功,也没有人愿意为祝宣出头。
少年背负长刀,施施然地离去。
祝宣回过神来,大哭大闹,对着归达又打又骂,一众人均心生反感,快步离去。
看水静心未成,风随云离开船头,转向船尾的甲板而去。
到达船尾,发觉那背负长刀的少年正独自立在那里,望着这水天一色的美丽风景。
风随云走到他身旁,行礼说道:“刚才多谢兄台为我出气。”
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说道:“那丑陋女人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给她点苦头吃吃,对她自己有好处。风少侠确是一副好容貌,孟某心悦诚服。”
风随云见对方大方爽快,心中甚是高兴,将忧虑一扫而空,笑道:“多谢孟兄谬赞,敢问孟兄尊姓大名?”
那少年说道:“在下孟超,乃是籍籍无名之辈。风少侠如此年纪就已经独力覆灭五花马和湘西六怪,实在叫人佩服。”转而问道:“我今年一十七岁,不知道是否比风少侠年长?”
风随云笑道:“我比孟兄虚长两岁。”
孟超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就改口叫一声风大哥好了。”
在广州待了这么久,风随云极少见到如此豪爽的男儿,他自己本来就是个豪迈的性子,如今见到这性子相仿的孟超,不由得颇为欣喜,说道:“如此甚好。”
二人年龄相若,性子相仿,一起看景聊天,感觉甚是开心。
聊了一会儿,孟超开口问道:“不知道风大哥此去琼崖所为何事?”
风随云眼中闪过黯然之色,说道:“我去寻人。你呢?”
孟超脸上也显出一丝伤感之色,说道:“我也是寻人,寻找恩师。”
风随云说道:“不知令师是何模样,有何特征。若我有缘于途中相见,可以代为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