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古离去之后,风随云显得有些沉默,过了半晌,问道:“最后你从栗粟口中问到了什么?他应当不是朱家的人。”
花飞雨喝了一口茶,说道:“他自然不会是朱家的人,更不会是朱素峰。真正的朱素峰,乃是祥瑞轩的新主人,栗谷。”
风随云先是一愕,继而笑了笑,道:“他果然是朱家的人,只是没想到他的位置这么高罢了。那栗粟与朱素峰又是什么关系?”
花飞雨说道:“栗粟的父母是朱素峰家的家仆,二人自幼相识,共同长大。栗粟家境清贫,好吃懒做,自幼就偷鸡摸狗,为乡邻所不齿。后来朱素峰长大成人,投靠南天楼主朱天,得其传授武功。朱素峰因为学了一身好功夫,加上他本人为人谨慎,思虑周祥,最后被朱家的二公子朱璧看中,入职地旗坐了度支总管。而栗粟身无长计,穷困潦倒,终日靠招摇撞骗度日。后来他终于求至朱素峰处。朱素峰念及旧日恩情,就收留了他,让他代自己打理一些琐碎杂事。为了照顾栗粟的面子,就给了他一个副手的虚职,只有名号,没有实权。而朱素峰不知为何要夺取祥瑞轩,便也趁机化名为栗谷,方便暗中行事。”
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上次我为了探查祥瑞轩易主之事,在得到了许武的情报之后,便以栗粟为突破口。本来我还打算探听到有用消息之后便放他一马,结果发现他性子嚣张狂妄,为人亦贪婪自私,便略施小计,将他好好惩戒了一番。没想到成功地引出了栗谷,也就是真正的朱素峰。”
风随云笑道:“接下来呢?”
花飞雨继续说道:“栗粟一把输掉了过万两白银,朱素峰的震怒可想而知。他随后派人跟踪我,被我轻易地甩掉。而后我换下面具,朱素峰自然无法在扬州城内再找到我的踪迹。而栗粟因为平日里欺下媚上,‘祥瑞轩’、‘出岫居’和‘御仙居’的人都对他十分厌恶,如今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被朱素峰革去所有职务,逐出了祥瑞轩,也不准他再返回扬州。不过朱素峰仍然算是有情有义,虽然清除了栗粟,但是并未对外公布消息,也同时严令下属不准声张。是以,栗粟不仅得以保全名声,还得到了一笔安身费用。”
风随云摇了摇头说道:“但是这发生在广州城中之事,只怕朱素峰做梦也没有想到。”
花飞雨说道:“不错。栗粟追随朱素峰多时,早已暗中偷偷仿制了他的印章,只是并不知道那个精巧机关罢了。被逐出祥瑞轩之后,栗粟带着假印,南下广州,摇身一变,化身为朱素峰,以南天楼主朱天亲侄儿的名号进出广州的高档赌场,干起了招摇撞骗的老本行。”
风随云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此低劣人品,如何可得善终。”
花飞雨说道:“这个暂且置之不理。如今得到了重要线索,我明日前往紫阳观,跟紫照真人说明情况,也同时准备一下行装,我们后天一早出发。”
风随云点头说道:“就这么定了。”
二人商议完毕,风随云告辞返回紫阳观去了。
翌日清晨,风随云刚刚吃完早饭,就被叫去见萧愁。
不同于往日,今日的萧愁穿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衣,头戴束发冠,戴上了一条绣着金边的白色抹额,腰悬断水刀,一改平日里的潇洒自若,换上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坚毅,整个人显得跟往日里有很大不同。
看到风随云到来,萧愁淡淡一笑,说道:“跟我来。”
不待风随云答话,萧愁举步前行。
在风随云一片愕然之中,萧愁一步不停,直到山脚下的珠江水畔,那里早有一条小舟横在岸边。
萧愁走入舟中,说道:“你会操舟吗?”
风随云在广州已经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虽然不识水性,但是平时与楚雪、启古游玩途中,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操舟技术,当下点了点头,跳上船来。
船桨拨动,小舟离开江岸。
萧愁稳坐在船头,指挥着风随云操舟,名动天下的断水刀放在右手边。
小舟随着水波起伏,萧愁稳如泰山地端坐在船头,风随云看得心中钦佩不已,但是却也难以明白为何萧愁今日显得如此沉默。
按照萧愁的示意,风随云操着小舟进入一条小支流当中。
随着小舟行进,两侧风景逐渐变化,二人进入了一座小谷之中。随着眼前的景色竟然越来越熟悉,风随云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
水流之声慢慢变得清晰,小舟顺流而下,一面小湖出现在视线之中,这竟然是他与楚雪平日里相会的那无名小谷。
天色早已经在二人行舟之时悄悄变换,乌云遮蔽红日,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落,风起,萧愁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船头,衣袂和头发随风轻轻扬起。
灰暗天空之下,萧愁的一袭白衣显得越发夺目,风随云操着舟楫,双眼穿过雨水望向萧愁,那好似工笔勾勒的身形慢慢地融入了这宛如水墨般的天地之中。
这一刻,风随云突然觉得自己与萧愁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虽然萧愁因为在客船之上听到箫曲而对自己颇有好感,后来亦花费了不少心血教授自己断水刀意和无形刀气,但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这个刀法已入化境的男人。
从恍恍惚惚的思索之中回来,风随云发现萧愁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融入了这水墨色彩之中,变成了其中的一抹留白。那种神妙难言的感觉,就好像是萧愁已经以己身连通了天与地,既清晰又混沌地存在着。
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风随云的心头,正当他要沉心思索之时,突然眼前闪过一道撕裂天地的紫芒,紧接着闷雷炸响。
“萧兄!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那位小兄弟又是何人?”一道沉雄男音从远方传来。
风随云心中一惊,这男人的声音居然可以穿透响雷,远远送来。而且此时细雨霏霏,视线受阻,风随云根本无法看清远方景物,这人却能清楚地看到萧愁和自己。单凭这份目力,就已经显露出了对方不下于玄天真人和姬无双的强大实力。
只听萧愁也长声笑道:“一别经年,朱楼主别来无恙。旁边的可是大公子吗?”
声音送向远方,身处近处的风随云浑身剧震,原来今日萧愁要见之人,乃是威震天下的“岭南王”朱天!
一个被风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说道:“晚辈南天楼朱瑜,见过萧大侠。”
萧愁回过头来看着风随云,潇洒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风兄弟,多谢。”
风随云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川流不息,舟行不止,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风随云功聚双目,终于看到在那湖心岛之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人。
前者身材高大魁梧,不输于姬无双多少,身子右侧插着一把无鞘的宽大阔剑,宛如长枪大戟。
后者则隐在朦胧烟雨之中,当是朱瑜。
小舟终于靠岸,萧愁和风随云登上湖心岛。
细雨绵绵不绝,天空中再次闪过紫电,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小谷。
那高大魁梧的南天楼主朱天,也在闪电之下,显出真正的样貌来。朱天身着华衣,年约六十,头发乌黑,两鬓斑白,丰隆的额头之上,布着几道皱纹。两道眉毛依然浓黑,眼眶较深,双眼神光内敛,转动之时隐有光芒流转。鼻如悬胆,颧骨微露,口若涂朱,唇上的胡须也有些星星点点。悬壁饱满,只是下巴显得有些尖削。整张脸庞生得甚是大气,不怒自威。
朱天威严的声音再起响起,笑道:“上次与萧兄的刀剑之决,实乃朱某人生之快事,只因萧兄兵器折断,才侥幸取胜。那日我们约定,于五年之后重新在此地一较高下。”
萧愁说道:“是啊,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五年了。”
朱天说道:“萧兄今日再次配刀前来,想必断水刀已经重铸,当不致令我失望了。”
萧愁微微一笑,说道:“五年前一战,并无旁观之人。今日我们却不约而同,各自携带一人,看来有些事情,你我心照不宣。”
“哈哈哈哈,”朱天迎着雨水,扬天高声长笑,将风雨之声全部压下,又忽然敛去声音,嘴角翘起一丝轻笑,说道:“萧兄,谬矣。”
“哦?”萧愁的眼中也露出笑意,嘴角浮起微笑来。
朱天不再答话,右手一挥,朱瑜得到父亲命令,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退至湖心小岛的边缘,静静地立于一艘小船之前。
战幔开启在即,风随云也朝着萧愁恭敬一揖,退至小舟之前。
风声忽息,雨珠垂直下落,在朱天和萧愁之间隔出了重重雨幕。
二人相对而立在雨中,一动不动,任凭细雨打在身上。
电光忽然一闪,天地之间猛地一亮,朱天眼睛微微一闭。
惊雷未响,萧愁的身子已经在这刹那间飞掠而出。离弦箭般的冲刺途中,萧愁修长白洁的左手不知在何时已经轻轻握住了刀鞘,右手亦虚握在断水刀柄之上。
朱天依旧是双手负后,笔直挺立,双眼微闭的状态,似乎并未感觉到危机来临。
惊雷终于轰隆而响,萧愁已经奔至朱天身前一丈之处,断水刀于此刻借着雷声掩护铮然出鞘!
断水刀以力拔山河之势离鞘而出,狂猛无比的刀气将雨幕裂出一个月牙形状,带着锋寒之气直飞向朱天。
电光石火间,一直闭目负手而立的朱天突然右手一动,一把抓住诛天剑的剑柄,拉动阔剑往身前一挡。
无形刀气劈中有形阔剑,爆出金铁交击声来。
战幔正式拉开,萧愁一声清啸,踏步进马,断水刀斜斜飞斩而出,强劲刀气把雨幕一刀为二,长刀之上雨帘不断,长刀之下却无半点雨水。
看着这蔚为奇观的一幕,风随云心中惊叹不已,身躯颤抖,右手更是情不自禁地做出了如同萧愁一般的挥刀动作。
朱天终于睁开眼睛,威严的脸上却依然不露半分情感,诛天剑大巧若拙地一格,封挡住了萧愁的断水刀。
招式后路全部被封死,朱天和萧愁同时一声呼喝,内劲狂涌而出,透过兵器朝着对方发动攻击。
两道内劲在断水刀和诛天剑的交接处猛烈对撞,萧愁和朱天的身躯都只是微微一晃,但是全身爆发的气劲却将身周半丈之内的雨水全部震飞,在二人身周形成了一个近似完美球形的气罩,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滴雨水可以坠落在二人身上。
“好刀法!”朱天开口称赞道,同时提气一吐,两人同时分开。
萧愁说道:“朱楼主的焱阳剑法又何尝不是一等一呢。”
朱天哈哈一笑,提步而上,手中诛天剑毫无花假地直刺而出。这一招招式简单,但是却贯注着十足的内劲,一剑击出,剑身一周腾起的气劲将雨水全部分隔开来,叹为观止。
面对强招,萧愁面不改色,右足一踏,无匹内劲透地而入,将身前草地之中的雨水全部震起,拔地而成一道水墙。左掌含劲一推,水墙往前移动,同时右手的断水刀嗡嗡而鸣,蓄势待发。
诛天剑尖终抵水墙,将之破开一个孔洞。同一时间,萧愁右手连续挥舞,无形刀气如同急风巨浪,一泻千里,将那堵水墙激荡得如同一张巨网一般朝着朱天兜头盖下。
前路受阻,朱天猛地顿住脚步,忽得身形急旋一周,脚尖掠过草地的地方也立刻腾起一圈水墙,像一口金钟一般将他全身护住。
诛天剑回拉,朝天一刺,一股灼热气浪随剑而出,将萧愁铺天盖地而下的刀气水浪全部击飞,震向半空之中。
朱天提气一喝,诛天剑周边的雨水再被迫开数寸。前踏一步,双手握剑,阔大的诛天剑将珠帘般的雨幕撕裂开一个清晰可见的巨大缺口,猛劈向萧愁。
雨珠被内劲带得犹似细针般飞向萧愁的同时,霸气纵横的一剑也如同开天辟地般劈来。
迎着剑风而立的萧愁顿觉空气中火灼之感大增,心下不敢怠慢,双手握刀,一阵迅疾无论地连续撩击,把空中坠落的雨水都借刀打出。一时之间,一滴滴落下的轻薄雨珠在断水刀下借着强猛内劲持续不断地飞向朱天,数息之间就变得有如惊涛骇浪一般。
在两名绝世武者的盖世功力之下,雨珠变得如同暗器,在空中高速密集地疯狂撞击,碎成大片雨粉的同时,“噼啪”之声不绝于耳,犹如连串的爆竹被点燃。
紫电闪过,惊雷乍响,更添这刀剑比拼的惊险。
雷电交加之中,诛天剑破浪而出,锋锐的剑尖反射着紫电的光芒,一往无前地点向萧愁的胸膛。
萧愁脸色微变,倏地后撤一丈,身子微弓,左手横于胸前,右臂向后斜上平伸,断水刀如岸边苍岩,在风吹雨打之下,岿然不动。
朱天脚步移动,全面突破水墙,诛天剑再无阻碍,猛刺向萧愁。
诛天剑的剑尖终于进入萧愁身前一丈范围之内。
萧愁锐目之中神光暴涨,呼喝一声,断水刀动!
断水刀贯注内劲斜挥,牵动空中下落的雨水如同钢刀一般劈斩而下,好似长刀陡然间又变长了数尺一样。
雨刀自半空中落下,重重地劈中了诛天剑,强如朱天也无法阻挡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在无匹劲力冲击之下,手腕一阵酸麻,诛天剑的前刺之力全部被瓦解,剑锋砍入草地之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朱天将阔剑收回,出口由衷地称赞道:“‘黄河之水天上来’!萧兄此招威力更胜从前,朱某佩服。”
萧愁淡淡一笑,说道:“朱楼主的‘焱阳剑法’,也已经更上层楼。”
朱天哈哈一笑,说道:“五年前一战,我出尽九剑,方才将你压下。若不是你的断水刀随你征战太久,也不至于被我一剑斩断。”
萧愁淡然说道:“今日,断水刀已经重铸完成。昔日之景,再难重现。”
朱天点头道:“确是如此。萧兄的武功越强,此战就越有意思。萧兄认可吗?”
萧愁淡淡一笑,说道:“确是如此,看刀!”
身形展动,萧愁顿时如同流水一般,毫无滞涩地围绕朱天展开快攻。
朱天也毫不示弱,以慢打快,诛天剑西刺一招,东劈一记,在萧愁狂猛如大海波涛般的汹涌刀浪之中,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稳守如山。
“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怒喝声中,萧愁速度再次提升,整个人如水一般流动无方,断水刀将雨水卷动得如同洪流飞瀑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朱天澎湃而去。
空前狂猛的一招,朱天再也无法固守,沉气一喝,诛天剑大开大合,形成一个巨大剑轮,灼热气浪随之冲天而起,好似火山爆发,同时脚步移动,从严密的水浪之中突围而出。
突围而出的朱天一改守势,双手握剑狂舞,阔大沉重的诛天剑倏地变得如同柳枝般灵动,配合他迅捷的步法,发动反击。
萧愁见状,清啸一声,刀随人动,以快打快。
霹雳雷霆纷至沓来,山谷之中忽明忽暗,回声不断。
紫电裂空,照得山谷之中亮如白昼,朱天和萧愁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在高速移动之中拼斗不休。
电闪之时,二人的身形全部显露,刀剑急速交接。电光敛去,刀剑碰撞爆出的火花亦令风随云觉得灿烂夺目。
一道霹雳从天空之中亮起,照得风随云眼睛刺痛,只好以手掌遮眼继续观看二人的决斗。
透过指缝望去,在激烈比斗之中,萧愁已经高高跃起,右手断水刀高举而起,整个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力量积聚的样子。
惊雷响彻天际,又一道闪电自远处落下,断水刀挟带着无比刚猛的力量从半空之中直劈而下!
这一刀,日月无光!
无法避让,朱天的面上露出无比凝重的表情,双手握剑,高举而起,正面硬撼!
刀剑交击之声响彻山谷,盖过惊雷之声。一阴一阳两股内劲在猛烈撞击之后四散开去,将雨水震得纷纷往外飞去。
风随云身处湖心小岛边缘,劲风扑面而来,人虽然能稳立不动,但是气息却为之一窒,心下对萧愁和朱天惊为天人。
刀剑相交之后,朱天口中溢血,双脚入地盈寸。萧愁则身子打着筋斗往后抛飞,落于风随云身后的小舟之中。
风随云回头一看,只见萧愁双目微闭,脸色煞白,口角缓缓流下一道血丝,显然是在刚刚的那番比斗之中受了内伤。
“哈哈哈哈”,朱天扬天长笑起来,高声叫道:“好一招‘疑是银河落九天’!痛快,痛快!”
萧愁眉头轻皱,没有答话,依然闭目静立于小舟之中,抓紧时间回气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