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琮难得开窍,字字中的。
“母亲,到此为止吧……”
“儿臣做不好皇帝,也不想去争。”
自禁足起,李鹂殿中的宫女太监都想方设法,去别的宫中另谋出路了。对此,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皇后江若柔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未针锋相对,日子勉勉强强过得下去。
空旷的殿内只余母子二人,静的有些可怕。李鹂望着眉宇间骄矜全失,连那点天潢贵胄的跋扈都泯然的晏琮,不由怒火中烧:“到此为止?看看母亲如今的境地!晏珩一旦登基,我和你弟弟们,会落魄到什么地步?”
“太后当然没安好心,但机会总归是要抓住。魏王心思昭然,陛下早已明了。哪怕晏珩与你都殁了,陛下也不会让魏王得逞。”
“只要你够狠,天下最后还是你的,我的儿!”
“……”望着气势汹汹的母亲,晏琮一时语塞。
他沉默半晌,方坚定地重复道:“母亲,儿臣已无此志。你若是不死心,可以助琼弟与玞弟上位。”
啪——
李鹂闻言,下意识地扬手一掴,给了晏琮一记响亮的耳光:“逆子!怎么像扶不上墙的烂泥!”
晏琮抑住闪躲的本能,迎面对上那扇过来的巴掌。左脸迅速肿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却疼在心上。他一语不发,沉默地受着母亲劈头盖脸的训斥。
“琼儿、玞儿哪像你这般得天独厚,占着长子的身份!你可是陛下的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江若柔一个继后,出身为人不齿,她的儿子也配做嫡子?”
“为了让你的太子之位安稳,你的两个亲弟弟早早就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何况他们只会惹你父皇生气,叫回来也无济于事。”
“……”晏琮仍是无言。
不是因为让他做太子,所以两个弟弟才较早就藩。而是皇子到了年纪封王,必须就国。
晏琮清楚,两个亲弟弟比他还要不成器。他们俩整日里跨马游街,横冲直撞,惹得长安繁华的街巷鸡飞狗跳。教书的师傅们被整得有苦难言,换了不下三十个,不怪晏清看了心烦,便是他,也不去大张旗鼓地做那样败坏皇家名声的事。
李鹂见他沉默,脸又被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打得又红又肿,悔意顿生。她缓缓走至晏琮身前,伸出手,晏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李鹂见状,脚步一顿。她面色自然地收回手,微微抬头,仰视着晏琮:“你以为你不争,晏珩就会放过你?身为皇子,你一直都是局中人。”
“此事,可由不得你。”
“你也是当父王的人了,要学会为子孙后代想一想……”
“……”
秋高气爽,风高云淡。暴雨过后,立冬的长安城迎来的难得的好天气。只是四时轮替,至岁末期时,天地间唯余肃杀之气。金桂凋零,秋菊落英,御花园中的景致已经败了。
太后寿辰在十月初八,陆婉作为太后疼爱的外孙女,建章宫太子妃,寿宴之事,必须亲力亲为。是以晏珩这几日一回金鳞殿,总能看见内廷的宦官女使,规规矩矩地捧着册子,等后差遣。
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偏殿的窗户都被支开,和煦的秋光探了进来,为临窗的陆婉镀上一层金辉。许是日下暖意生,她穿了火红的石榴裙。阳光洒在乌黑发间点缀的金饰上,明耀煌煌。
偏殿的书房中站了两排低眉顺眼的内廷官员,陆婉头也不抬,仔细地看着阿春转呈的礼册。偌大的房中,不闻人声,只能听见窗外不知何处响起的叽叽喳喳,和陆婉轻轻翻动册页时,摩擦出来的细微的沙沙声。
“醍司使何在?”陆婉终于阅完一册,从容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内廷的官员。
“奴才在。”醍司使闻言,立刻往前一步,恭敬地等候指示。
“本宫记得,醍司去年酿了许多菊花酒。”
“是。”
陆婉颔首:“既然如此,今年寿宴供酒,一应换成菊花酒。”
话落,恭顺的醍司使却犹犹豫豫:“启禀太子妃殿下,内府的菊花酒在重阳宴时已去大半。若是要将太后寿宴供酒换成菊花酒,恐怕……有些难……”
菊花酒又名长寿酒,据说久服能轻身延年。寿宴供之,寓意甚佳。但酿造不易,又历重阳,府库存稀,也情有可原。
醍司使此言不假,陆婉却忍不住眉头一皱:“岁有盈余,积年所剩,也不足以供太后寿宴?”
“殿下息怒,”醍司使欠了欠身,解释道,“往岁所余,皆被李夫人拨去……“
“内府所藏,属实不足。”
“李夫人……”陆婉听罢一愣。
晏琮被废前,李鹂代掌凤印。这么多年来,若说她没有过牟利的私心,怕是不太可能。皇帝一向不管后宫之事,太后亦深居简出。李鹂趁机中饱私囊,也说得过去。
“也罢,”陆婉轻叹一声,“那照你章中所拟去准备。”
“唯。”醍司使接过阿春奉还的礼册,欠了欠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