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广场西北方向,有一条名为长顺街的大道,沿街两旁整齐横列着密密麻麻的小巷胡同,状若蜈蚣:街为躯体,巷似百脚。这就是少城,千年蜀都最为神秘之地,成都人的寻根溯源、生息图腾之所。
孟秋之际,夕阳西下,日近黄昏,车水马龙的高峰时段总算过去,热闹的长顺街渐渐安静下来,周围的房屋和沿街的小巷胡同一道,慢慢被墨蓝的夜色包裹。
少城的原著民吃过了晚饭,女人麻溜地收拾起杯盘,男人嘴一抹,提溜着茶渍斑斑的玻璃大水杯甩门而出,屋内传来洗刷碗筷的碰撞声和女人的抱怨唠叨,男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大摇大摆、慢条斯理地下了楼,寻着小院里的人堆儿,一屁股坐在竹蔑椅上,熟练地扭开杯盖,“噗”“噗—”“噗——咕噜!”一口用鲜开水刚泡好的花茶下肚,浑身通泰,劳作一整天的疲乏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龟儿子川普又在发瘪言!”男人用这句白天刚刚从乘客嘴里听来的新闻向哥儿几个打招呼,刷存在感。
“老美子那点儿花花肠子莫球得搞,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制裁不倒中国!”对面哥佬官儿开口就是先知先觉的范儿。
“晓得不嘛,隔壁子商业街挖出了死人板板。”有人岔开了话题。
“啥子哟,那是蜀王墓穴地宫,距今两千多年了。”一老者要么不开腔,开腔就是权威。
“挖出来也当球疼,好东西担怕也被贼娃子偷得差不多了。”
“难不成摸金校尉到了成都?”
……
男人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摆起龙门阵来总是天南海北不着边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女人把家里收拾妥当后,也下了楼,径直走向小院里的麻将室,看到胡吹海侃、摆得正酣的男人们,立马阴沉着脸,边走边说:“几爷子吃饱了撑的,就晓得在这儿冲壳子,家里扫把倒了都懒得扶一下。”
“周抵拢,你老妞儿今晚黑不得让你上床,你娃一哈儿回去有要跪搓衣板啰!”有人大声开起玩笑,仿佛专门说给女人听似的。
“周抵拢”是男人多年前获得的绰号。以前总有到宽窄巷子的外地游客误闯进这个土著民居住的巷子迷了路,男人手指巷子深处,告诉他们:“抵拢倒拐!”
搞得游客一脸蒙逼,摇遥头,试探着沿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远远还听到他在身后大声齐鼓地喊:“对了,你抵拢嘛,抵拢再倒拐!”
另外,男人开的出租车是雪铁龙,的士雪铁龙,简称“的龙”,谐音“抵拢”,“周抵拢”这个名号便在少城传开。大家都知道,响当当的少城“周抵拢”是个炮筒二百五,更是一位热情、热心肠的男人。
男人们调侃了一会儿周抵拢和周抵拢的老妞儿,继续东一句西一句地吹着。不一会儿,小院里便传出女人们一阵儿一阵儿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夹杂着一阵儿一阵儿机麻的洗牌声。
而此时,从小院沿着土著民巷子抵拢倒拐,是另一番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可谓别有洞天。
外来的人们像蚂蚁似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前赴后继,连绵不绝。与周抵拢居住巷子的清淡、恬静边界分明、格格不入,这里灯火通明,商肆林立,人头攒动。
各式主题的旅社变着花样儿让丰乳肥臀的美女们身着妖艳的唐装汉服,在门口骚首弄姿招揽游客;鳞次栉比的川菜酒楼、火锅店铺敞开大门,让游客一览内堂川戏台子上的吐火变脸绝活儿;旗袍加身、凹凸有致的“格格”们站立在酒吧门口,一会儿摆出一副傲骄的模样,一会儿又笑逐颜开,室内传出混杂着的吉他音与打击乐;茶室的小二哥提溜着一把大茶壶随意游荡,突然在你面前变着戏法儿把个大茶壶左右上下一阵翻转,倒出一杯热腾腾的盖碗茶送到你的嘴边。
“三大炮、三大炮——不吃算你没来成都!”
“吹糖人,来吹糖人,小时候的味道!”
“钵钵鸡,六婆钵钵鸡,舌尖上的四川!”
“兔老壳,老妈兔老壳,啃了一个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