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姐肥肠粉……”
练摊儿的主儿摆出一副宰客打劫的架式,喧嚣的游客大惊小怪地举着相机手机东拍西拍,把个本来就不太开阔的巷子搅得开锅稀粥似的热闹。
这里便是闻名遐迩的成都宽窄巷子,是成都少城钩沉的远古市井。
成都城池始建于秦朝,由张仪修得大、少二城,后来几经重建,直至东晋桓温伐蜀,以其奢华太过,将之夷为平地,少城亦毁于一旦。明朝嘉靖蜀王朱让栩重新建筑城廓环抱,新少城自成一统,而又与整个成都连成一体,繁荣富庶。
西晋词赋家左思在《蜀都赋》中赞美成都高大华丽的建筑、繁荣的经济,留下了“金城石郭,兼匝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成为成都风貌传神写照的名句。
明朝时,成都两江环抱的地理环境尤为明显。《四川志城池》载:“内江之水,环城而南下。外江之水,环城北而东,至濯锦桥南而合。”这时的成都景色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显得更加秀丽怡人。明代第九代蜀王朱让栩的《成都十景》诗:古柏森森碧叶齐,春城日暮草堂西。岷山雪霁排银壁,浣花烟笼锁翠堤。桔井相浮金盏注,墨池色润采毫题。济川舟送钟鸣远,官柳桥边匹马嘶。
明末清初,大西王张献忠将成都付之一炬,山河如故,景物顿非,人畜同化灰烬,当年的大城、少城埋入黄土。清军入城,重整城池。
东西南北一城环,
四条大街对四关,
十字分开详细算,
东华门是正中间。
后荆州八旗兵三千人马驻守成都,巡抚年羹尧在成都大城垣内少城旧址新筑一城,专驻八旗官兵及眷属,命名满城。成都百姓却不忘建城鼻祖张仪,仍称少城。少城方圆十里,状若蜈蚣南向而卧,将军衙门是头,中心宽街是躯,宽街两侧依次横列官街八条,兵丁胡同三十三条,似蜈蚣百脚。城内房屋,皆为青黛砖瓦四合院落,京城建筑民风就这样神奇地在蜀中落脚,八旗兵士虽离乡背井,却有着京城胡同的市井闲情,他乡,亦故乡。
少城有一段东城垣,跨桥而筑,一桥两分,半是少城半大城,铁栅跨河满汉分,互不出入通往来。半边桥,八旗与汉人同处一成都却互无交集的最好见证。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年羹尧,这位满人的包衣奴才,虽有始终固守八旗贵胄之志,却也难抵历史的碾压。满清没落,年羹尧构筑的满城不再是旗人专属,商贾百姓冲破铁栅,涌入少城,市商买卖。少城,回归市井。
发端于成都的保路运动成为辛亥革命的肇始,吹枯拉朽,终使四川总督赵尔丰不得不交出政权,年羹尧所建少城城墙亦被墙外众人推到,那片曾经代表满蒙八旗无上权贵的高墙深院,彻底暴漏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无神秘。一贯温吞的成都人,此时硬要拿出一幅“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满蒙血”的气概,落井下石般大肆收敛少城败落的旗人财产。更有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来到少城辟公馆、置府邸,于右任、田颂尧、李家钰、杨森、刘文辉这些民国显赫纷纷定居或旅居于此。
至此,八旗后裔、达官贵人、贩夫走卒终同处一城,混杂其中,南北文化兼容并蓄,北方京城式的古老建筑得以在成都少城保留传承。
不过,那么多年成都人已叫习贯的“胡同”二字,这会儿就变得那么的不顺耳,那么别扭。啥子胡同嘛,明明就是巷子噻。于是,少城里那条宽一点的兴仁胡同,就叫“宽巷子”吧;旁边那条窄一点的太平胡同,就叫“窄巷子”吧;有井的那条如意胡同,干脆就叫“井巷子”了。成都人就是这么随意与任性,在闲谈与扯淡中就把几百年的街名给改了,还改得那么有诗情画意,让无数外地人神往得不行。
岁月轮回,三百年风雨沧桑,少城的四十二条兵丁胡同已成往昔,只剩下宽、窄、井三条巷子横亘在少城的旧址上苦苦相依,成为成都唯一遗存的清朝古街道,既有南方川西民居的特色,也有北方满蒙文化的内涵,是老成都千年少城城市格局和百年原真建筑格局的最后遗存,也成了北方胡同文化在成都以及在中国南方的孤本。成为这座城市最后的标志性文化景观,亦是这座城市的历史与变迁最鲜活的物证。
如今,宽窄巷子被打造成了炙手可热的文化景区,那些老旧的牌楼被修整一新,破碎的石板路换成大块的现代石材,以前放水缸的地方也变成了垃圾箱。无孔不入的星巴克进来了,无数打着民宿的牌子卖2000块一晚的旅社酒店进来了,无数几百块一客还吃不饱的高档餐馆也进来了,无数装修品位令人发指的各种酒吧也进来了。巷边充斥着各种奇怪味道的“成都小吃”,售卖着各种荷花池批发来的纪念品。
而这个时候,成都土著人不动声色地让出了宽窄巷子。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们。他们也不再属于这里。除了偶尔带外地朋友指名道姓要来参观,他们平日根本不再涉足此处。
他们带着嘲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着外地朋友们的好奇心。在满足了基本的友情照拂后,他们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转身离去。
然而,所有故事却依然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