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媚顺着鹤如轼的视线看过去。樊楼门前,一辆华贵的高顶文人马车停下,先出来的是一位男子,穿着灰色袍衫和细羊毛斗篷,带着玉冠,玉冠远看瞧不出任何杂质,看着便觉这玉冠定然摸起来非常适手。男子站定不久,有女子下车,女子也穿着细羊毛斗篷,只是斗篷之下的衣物更加精致,花鸟刺绣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女子踩着舒适的粉色绣鞋,从墩子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踩得轻盈又牢固。她看着面前的景象,笑颜纯净,抬头望向樊楼的牌匾,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正脑袋,与男子对视,随后有说有笑地由店家亲自带路走进樊楼。
朝媚从那女子的眉眼间隐约看出几分晚娆年少时的样子,她瞧着那辆还没被拉走的马车顶,马车顶是用琉璃装饰的,幻彩惹人。“他们是谁?”
鹤如轼双眼本能地眨了眨:“京城贵家,世袭公爵,出过两代皇后、一代贵妃、三任帝师,自立国以来世代掌管皇家内库。现高堂仍在世,其嫡长子为东宫伴读,是为未来宰相之选;次子苏儒源,天下闻名的第一大才子,玉作大师柏叶首徒。还有两女,一位已嫁入东宫,一位尚待字闺中。”
“今日我带你见的,便是次子和次女。”
朝媚的脸色越发铁青:“你觉得我会见他们?我是绝对不会让晚娆离开我的。”
鹤如轼早就预料到她的说辞:“没有安排见面,我也没有透露晚娆就是他们的长姐。我只是稍微提及,在千愿堂发现了同样的玉佩,让苏儒源为我甄别是否是同一对。”
那对男女没有再出现在她视线里。朝媚知道,定然是入了包房。
“你今日让我亲眼看到他们,让我在此亲耳知晓晚娆和苏家的渊源,意欲何为。”朝媚取下腰间的鞭子,放在桌上。
明目张胆的威胁。
鹤如轼笑笑:“朝媚,这是我的地盘。”
“我知道,”朝媚也笑,笑得杀气重重,“但若是我不高兴了,就算是你的地盘,我也能先杀了你然后功成身退。你们朝廷的那些兵将,抓不住我。”
鹤如轼唤来小厮撤下凉了的酒菜,重新换了一桌。而后才道:“我知晚娆在你心中的地位,你也一直想圆了她希望有自己家人的心愿。只要你愿意退步,接受朝廷的招揽,我便可助晚娆重回苏家。”
朝媚冷笑:“鹤如轼,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和晚娆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她如今虽然还对她的家族有些许幻想,但早已淡却很多,我根本就不会放她走——而且,她早已深陷泥沼,走不了。”
朝媚凶恶抬眼,如虎豹盯着鹤如轼:“现在让她回苏家,才是在诛杀她。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鹤如轼微微挑眉。朝媚的答复和他想的稍微有些不一样。不是全然拒绝,而是有条件有原因地在抗拒。对于这样的拒绝,他轻轻松松就能找到破解之法:“苏家长辈,我比你了解,晚娆回去了,定然不会像你想象中那样受到排挤。”
朝媚扭过头,看楼下。那辆马车已无踪迹。
“鹤如轼,你不知晚娆。回苏家对现今的千愿堂副堂主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你们不知道,晚娆天性温柔懦弱,当年刚入炼狱训练的时候,她被无数次吓哭过、崩溃过。她一开始并不想杀人,她曾经发着烧哭着一遍一遍问该如何活命。朝媚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将所有要沾血的活担过来。可晚娆终究是要亲自动手的,为了活下去——七岁的小孩本来就不是十几岁甚至几十岁大人的对手,可若是不下手,她和朝媚就会死在那个永不见天日的魔鬼炼狱里。出了炼狱,还有恶魔般盯着姐妹俩的养父母,一生杀伐无数成为新任武林巨头的他们,怎么会容忍晚娆的天性。养父母采取了无数办法,将晚娆稳稳地拉入十八层地狱。
而她,朝媚,只能眼睁睁看着晚娆在现实和天性中痛苦挣扎、自我折磨。就算晚娆成为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之后,她的这种痛苦也未曾消逝几分,这就是朝媚迫不及待要送张崔夫妇赴黄泉、让晚娆深居山庄掌管千愿堂管理之事的唯一原因。
晚娆一直以为她装的很好,包括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不愿意打破晚娆为自己更是为她自己编织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