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是一块难得的平静圣土，在如今这个皇帝一昧寻求开疆扩土、江湖势力只手遮天的世道，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欣欣向荣的场景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已然少见。这离不开千愿堂和当地官员的合作联手，虽然不符合朝廷法度，但却能给百姓带去实实在在的好处。起码在乱世里得以生存。
这是鹤如轼来到乾州的第十二天给皇五子刘盈写的一封信中所用词句。信还没送出乾州，就被千愿堂的人截下，辗转到了朝媚手中，朝媚确认无不妥之后再由人送出城外发至京城。
朝媚自以为一切无误，直到刘盈出现在千愿堂的入口时。
朝媚压抑着怒火，冲到鹤如轼房间，质问：“你算好了我会截信。明知千愿堂的地址不能透露，却用尽了手段。”
鹤如轼早就料想到这个状况，拿起一本书挡在他和朝媚中间，省的朝媚万一口水喷溅喷到他脸上——“你想多了，是你的纸。你们习惯每一堂都就地取材制纸，自认为地大物博，这样就不易被人找到踪迹。确实，这个方法到刘盈来之前为之都十分管用。”
“那为什么刘盈就能找到这？”
鹤如轼起身：“因为他博览群书，又因为被太子提防的原因，早就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识自然比常人要多得多。又知晓我在乾州千愿堂，自然能在乾州的范围内画出一块大致范围，再多加打听留心，自然就找来了。”
他拍拍衣裳上的灰尘，拿出厚厚的披风，盯着朝媚道：“不想让他进来，就让我出去。”
朝媚闻之，莞尔一笑：“不可能。”她跳下圆桌，朝外面喊道：“去告诉山泉，要他好好地替我将贵客接进来。”说完，她又看向鹤如轼，举手投足中都是不予他人抗拒的意思——“我要旁听。”
鹤如轼嗯了一声，表示可以。
刘盈这个人没有想象中对他们的厌恶，反而是极其礼貌的。他进来后也不东张西望，跟着山泉就去找鹤如轼。
朝媚看到刘盈的第一眼就觉得太子忌惮他也是不无道理的，这么一个感觉比鹤如轼更加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人中龙凤，如果不是太子刻意打压，估计声望要比如今更甚。鹤如轼也是大胆，鹤家那么敏感的身份地位，他还和刘盈交往过密，生怕不被太子和皇帝猜忌针对。
朝媚饶有兴趣地请他落座，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
鹤如轼和刘盈先是聊到了刘盈从徽州游历时看到的灾害景象，再聊到刘盈上书皇帝关于乾州知府的重新委派，最后落到太子今日亲手操办的朝廷官员制度改革上。
朝媚虽不太懂，但也听得正在兴头上，怎奈何门被不恰时宜地敲响。来人敲了两声门，直接推门而入，门刚传出吱吱的响声，朝媚便知道来者是晚娆。
晚娆刚从锦德庄回来，一身水绿色白鹤深衣，挽发和发饰都简单清丽，低调淡雅。她不悦地看了鹤如轼一眼，喊了一声朝媚。
朝媚顺势望过去，遮不住她嘴边的笑意：“晚娆，这么快就回来了。”
晚娆嗯了一声，严肃道：“庄里传消息来了，一道分门别类？”
“好。”朝媚反应极快，没有半分犹豫。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得很，这往日分门别类的活晚娆就不会主动让她插手，如今不过就是个带她离开的理由罢了。
门再度被关起，鹤如轼挑挑盆中煤炭，看了那意犹未尽还盯着朝媚两人离开方向的人咳了一声。
刘盈这才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怀大笑：“怪不得你小子乐不思蜀呀，真没想到千愿堂副堂主居然是这样的人儿。如果不是朝媚喊她晚娆，我都要以为是千愿堂从哪家拐带回来的贵家女眷。”
鹤如轼拨弄完煤炭，将火钳放置到桌下角落，伸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会，才小声说道：“她是苏家那个死在歼灭魔教大火里的长女，苏儒源的长姐。”
声音很小，但足够刘盈震惊地收敛住所有的情绪。刘盈也变得严肃：“此事不可外传，否则苏家难免不会扛上灭门之灾。刚何况如今苏家已有女儿嫁给太子，最是容易让陛下猜忌苏家是否在江湖留了手段，又妄想在东宫留下后路。”刘盈慎重地摇摇头：“此事你知我知，绝不能再让他人知道。”
鹤如轼抬眼，看着刘盈渴求他答复的眼睛：“朝媚知道，苏儒源和苏叔叔也已经知道了。”
刘盈一口刚刚还没有提起来的气瞬间涌到了嗓子眼：“你，你告诉了朝。”
“她不会说出去！”鹤如轼快速出言打断，“此事不外传还是她主动求我的。你不知道，晚娆是她的命。”
刘盈松了嗓子眼的气，良久后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她们两位姑娘的情谊如此深厚。若是一同长在京城闺阁里，多好。京城里就缺这样一对情真意切的。”
“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朝媚可有答应你？不再伤我子民？”
鹤如轼为刘盈再次添茶，垂眉善目：“算是答应了。我答应她不告知晚娆的身份，她答应我她可以收敛点。”
刘盈贼笑起：“这就是说，还没完成任务呀。居然还有女人是你搞不定的？”刘盈打趣他完毕，亦开始义正言辞：“她说的收敛点是收敛多少？是否还会伤到无辜的百姓，她都没有回答。而且据我观察，千愿堂上下最近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听说前几日，朝媚将她的仇人余孽放走了？也就只有这一桩不知真假的传闻。我问过千愿堂的散徒，都没有一个相信的。”
鹤如轼放下茶杯，拂袖：“此事急不来。她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沉浸多年，手段狠毒、心肠阴暗，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的。既然千愿堂众人看她行事，那就让她行给他们看。”
鹤如轼用手撑在桌子上，拖住下巴。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朝媚的让步，而是整个千愿堂的退步。只有攻心，是最快最深最彻底的。他如今只是需要时间。
刘盈余光看着鹤如轼悄悄然变化的表情，显然心事重重。刘盈不再看，以免撞上鹤如轼不知何时就会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眉头舒展，埋于茶水之上，脑袋里不免想到刚刚那位衣衫翩翩的持剑女子。
“如轼，三十六计，攻心为上，这是当年夫子教授我们两人的，但在我们攻心的时候，也要留意别人是否在攻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