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今天下了面条,简单暖胃。一行六个人坐在饭桌前,两个小厮无论朝媚如何找机会他们都中规中矩地跪坐在鹤如轼和刘盈之后,夹菜都是等两人吃得尽兴了才稍微夹上一俩筷子。鹤如轼和刘盈是亲和的人,也会在饭桌上叫一两次让他们夹菜。
一餐饭吃得安静,朝媚和晚娆其实习惯于热热闹闹、你来我往的应酬,而鹤如轼和刘盈遵循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两位贵公子的规矩记得太牢,只能朝媚和晚娆将就他们。
用完饭,各回各房午憩。等房屋里空无一人了,朝媚才抱着被子偷偷摸摸溜进鹤如轼房间。
鹤如轼身边的小厮看见她就笑得像朵盛放的花:“朝媚小姐来了,公子一直在等小姐呢。”笑得虔诚,如果不是她截到过她传往京城的书信,她都小小相信他了。
朝媚陪他演戏,也和他点头:“每日都是这个时间段来的,今日也没迟。”
小厮看向鹤如轼,拱背道:“公子,我出去了。”无论是出于维护公子的声誉,还是害怕和朝媚扯上关系被她的仇人们盯上,他都要出去守门。这也是为什么隔壁两位还不知道此事的重要原因。
房门被轻轻合上,朝媚径直走向床铺:“今天又是劳烦鹤公子睡榻上的一天。”这话说的,毫无愧疚害羞之意。反而有一种光明正大的有恃无恐。
鹤如轼站起身,走向早就铺好的榻子:“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守规矩。”
朝媚微挑眉:“你将我现在这种行为叫做守规矩?”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吊儿郎当地用手指敲打自己的下颚,装作万分纯真地看着鹤如轼。
鹤如轼躲开她的目光:“朝媚,我度你不代表我允许你为所欲为。”
朝媚这下更是将眉挑得高高的,表情夸张:“哎呀,我对你做了什么为、所、欲、为的事儿?不过,鹤如轼鹤公子,你又不是真的和尚,在我面前还装这么像干嘛?”
鹤如轼脑门上青筋稍稍突起:“朝媚,不要乱说话。”
朝媚瞧他真的要生气了,连忙转移话题,她难得找到一个能安稳睡觉的方式可不能就这样丢掉了。她讨好地连声致歉,流于形式,不及真心。
“好了,午憩。”
室内安静,檀香的香气下沉,使人心绪变得平稳。朝媚卸下一身疲累和防备,再一次感受到床的美好。鹤如轼的房间炭火总是烧得刚好,用的也是最贵的银骨炭。这种被称为“皇家御用,炭若白霜,燃之不灭,余灰复罩,昼夜不寒,温暖如春”的稀有东西,在鹤如轼从京城鹤家派来的家仆中接过之前,她从未见过。
“你为什么会让她读书?”
鹤如轼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掷地有声但又温和动人。
“你寝不语的规矩呢?”朝媚歪头笑道,余光中她看到鹤如轼一动不动,没有多余动作,她接着道,“千愿堂不缺舞女、不缺杀手,但缺一个能博得京城官家信任青睐的。江木落,哪儿都让我觉得很有潜质。虽然不及晚娆,但那份样貌长大后必然是清纯端庄,最是符合你们这些贵家子的胃口,同时不像我从视觉上就具备攻击性,人们对她的提防会和对晚娆的一样少很多;光有美貌武功是不够的,她要有足够的才情,才能让众人为其金绡花尽、不顾一切。”
朝媚话毕,鹤如轼那边很长一段时间没传来动静,朝媚警惕地抬起了身,见他还睁着双眼,这才放下心来。
在朝媚困意来袭时,鹤如轼却发出了声音——“不对。舞艺在身,加上美貌,已然足够蒙住京城那些冤大头们的眼睛;若是要对付我这样的,也只管使些计策,总能抓到我们的软肋,攻破便足以。你没有必要特意和她说好,给她读书的机会,她读了书对你而言反而不利。”
朝媚听着,睡意稍微淡了几分,但仍然困得眼皮子打架。她侧身翻过,右手支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看向鹤如轼:“鹤公子你太聪明了点,我每次不想说的话总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出说服你的办法。可惜啊——今天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说辞了。你要是不费劲拆穿我,多好。”
鹤如轼衣衫单薄,但眼看着比刚到千愿堂时壮了些。朝媚心底暗暗嘟囔,自古美色祸人,前有妹喜后有妲己,谁知道如今她居然碰上了个男妖精。想着想着默默笑了。
“朝媚,到底为什么。她才十岁。”鹤如轼眉头微蹙,朝媚想在他心底该是把她恶化了百十倍,差不多和那阎王等量了吧。
朝媚又想,以他的立场和她的表现来说,他就算真的这么想了,也是没错的。确实,她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会做这种于情不合的事情。
下沉积累的檀香越多,朝媚的困意越深,她躺了回去,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大概是跟你待久了,大概是看在你面子上吧。”
烟雾轻拢,雪重屋暖,唯留一处设有窗棂,一切都恰如其分。鹤如轼睡意全无,他喑哑开口:“朝媚你仍有善心,何必每每将它遮掩严实,那个孩子岂能知道你的好意,只以为你为了得到她的衷心才给的那些好处。无论如何,今日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更清楚看到乱世之下的江湖之远,主要的是谢谢你救了那个孩子,给了她一束希望和一条能够通向未来的活路。
朝媚那边没有动静,只是翻了个身。鹤如轼半起身看过去,只看见她的背影,和清醒的时候一样挺直不驯。鹤如轼笑了笑,再次躺下,闭眼,恬然入睡。
无梦、无风,午安、岁好。
小厮靠在整个屋门旁,听见自家公子房间里的碎语声渐渐消失,又从正对门口的堂上窗棂望出去,窗棂之后有一棵百年枯树,据公子说,是株梨树,但许久没开过花了。今日天气微冷,朝媚晚娆又是武人,不习惯屋里太热,所以比起在京中时候要感觉更刺骨些,小厮抱紧自己,靠在门边的柱子上,眨巴眨巴眼细细算着时辰再胡思乱想些旧日遭过的事儿,也算能将惹人冬困的午后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