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里亭的前花魁檀酔,一口薄棺入土,消失得半点水花也没有激起,而那个风流浪子早就有了新的心头好。
很久之后远送月缨被一顶小轿抬进威远侯府邸的檀酔旧人,不愿跟着离开的做了一辈子女侍的莞瑟这才终于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她和檀酔是同年被买入半里亭的,因为檀酔模样最是姣好又嘴甜,就让当时还不是半里亭鸨母的玉娘收养了,而她面貌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加上嘴笨舌拙,很快就被被安排到了女侍部。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两个也在一个屋子里面住过,她就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但是性格柔和,那个时候莞瑟就在想,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怎么就到了这个污沼地呢。于是她在结束女侍学习之后就选了檀酔,作为服侍的小姐。
私底下的檀酔其实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偶尔任性起来一样令人头疼,但是她很聪明,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很好。
可以说在莞瑟的记忆里檀酔一直是美丽骄傲而脆弱的,哪怕是有了月缨的那段时间就算是颓废也是美的。莞瑟作为旧人,十分清楚最初的檀酔是什么模样,她就像是那些银楼里偶然出现的贵人小姐,气质柔弱却带着不懂声色的轻慢,过分天真却又总是率先明白字里行间里面的算计。说来到了最后,莞瑟都不知道檀酔的名字,她以前真正的名字。
月缨的父亲,那个风流的浪子,是什么模样莞瑟跟着檀酔的身边见过许多次,明明眼里的凉薄和其他男人没有区别,但是精明的女子竟然就这样陷了进去,她偶尔会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端进去玉娘特意采买的小菜,连她这样痴傻的人都看明白了玉娘的意图。她听见他们总是在一起说着诗词,说着文人的浪漫,她看着檀酔的眉眼都是温柔的笑意,盛满星光。
那个时候起莞瑟就明白了心里面看得太透彻不是好事,因为太明白反而会对已经陷入泥沼的生活有所期盼,自己什么也不懂,一日三餐过好就快乐的很。
而檀酔实在是一个任性的人,莞瑟看见她倒掉了玉娘送来的避子汤,提起情郎是眼里面有着淡淡的情意,更多的却是她看不懂的怀恋,那个男人路过的时候,她分明像是透过他看见了谁。最初莞瑟不懂,但是后来才懂了,檀酔喜欢的不是风流浪子,而是风流浪子代表的她曾经的生活,她爱上的也只是一个假象。
檀酔最后的日子,半里亭十分热闹,即便是玉娘也没有时间日日探望,陪伴她的反而是莞瑟这个丝毫不相关的人,她从没有主动和檀酔说话,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偶尔也会在人后叹息檀酔的想法。
在檀酔生产的那日,正好是半里亭最热闹的时候,当她将布巾塞进檀酔嘴里面的时候,檀酔竟然也只是轻轻翻着白眼剐了她一下,更多的也没有阻拦,满头大汗就在这里耗费了虚弱的身体。月缨出生了以后,她像是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再次精明起来细细筹谋,只可惜这一次为的是女儿并不光明的未来。
勉强身体应酬更是耗空了檀酔的身体,即便是莞瑟想要帮助檀酔,也只能让她在最后的日子不必担心女儿的成长,她决定成为月缨的保母,即便注定终生再也不能离开半里亭,永远无法只能留在这儿,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侍。
檀酔去世的那天,莞瑟还记得最是安静,她苍白的脸上细细的涂抹着胭脂,枯黄的头发微微拢在一处,挽成端庄的夫人发髻,色彩绚丽的绢花点缀在上面,这是半里亭的规矩,毕竟哪个女人不想作为正头夫人入葬。最后地莞瑟替她收捡了些心爱之物,作为陪葬,但是真正的贵重东西早让玉娘让人存在库房里面去了。莞瑟跟在楼里的脚力后面,看着他们带着檀酔离开,匆匆合上后院的小门,玉娘抱着月缨,她站在院里面的花墙下面,好像什么表情都没有。
当莞瑟走回檀酔最后生活的院里的时候,玉娘叫住了她:“你和酔儿一块来的吧,都许多年了,”莞瑟没有插话,她知道玉娘也不需要她插话“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照看这孩子,你知道,但是我不放心让她被别人教养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莞瑟嘴角露出细微的笑容,目光中俱是疏离的理解:“当然,女婢知道。”
玉娘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莞瑟跟上,从今天开始月缨和莞瑟就是她院里的人了。
照看一个孩子长大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孩子足够聪慧,只是很多时候莞瑟都不希望这个孩子这样聪慧,早早就为了命运斗争,但也同样高兴于她的聪慧,期盼着她能早日冲出泥潭,年看见一个女子过得好,就足够快乐了。
她看着月缨的慢慢长大,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檀酔的成长,但是和檀酔不同,月缨是更加理智的,早就定下了日后的目标,因为不曾有过其他的生活方式,她很多时候都跌跌撞撞的前行,期盼着脱离半里亭。每当这个时候,莞瑟只能流泪,即便是这个看护她长大的保母也不能容忍她撞疼了。
月缨离开泥沼的时候,很多人都流泪,但是大家都好快乐,就算是好像和她闹翻的玉娘也难掩高兴的情绪,能从低贱的烟花之地到不知生死的高门大户,竟也这般让人快乐。
她看见过月缨的神情全然没有姑娘家的娇羞,也没有脱离苦海的快乐,只有面对未来的凝重,这个世道对女人好像就是这么压迫,谁也说不清楚从何时开始的。
莞瑟送走一身桃红嫁衣的月缨出门,看着轿子远远绕出半里亭才走上街道,默默地在心中许愿,惟愿我的阿缨一切如心中所愿,惟愿她未来的主母是个慈善和蔼的人,惟愿早日她有所依靠能够在未来没有恩宠的日子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