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康和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大雪压枝,银装素裹,寒风凛冽地刮着这大地之上的每一分、每一寸土地,恨不得将这些都吹进雪里,“呜呜”的呼啸声似是在为谁哭泣,又似是在哀叹这世间的炎凉,黒黑的天空之上,一颗红色的星时隐时现……
是夜。
当一个浑身还沾着母亲鲜血的女婴从产房抱出时,产婆便一脸欣喜地将女婴的血渍一一擦去,欢喜地将她用棉絮包裹着抱给守在门外的帝王。
产婆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颤颤巍巍地小心捧着那襁褓中的婴儿,等待着帝王的接纳。
她抱着孩子的双手逐渐僵硬,双唇也冻得发紫,心中又疑惑又害怕——陛下这是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屋檐下,尖尖的冰凌挂在角落,如同一把把冰刀锋利骇人,厚厚的积雪将青石台阶深深掩埋,只露出那略显轮廓的棱角,天空之上,黑压压的乌云层层叠叠,时不时发出阵阵惊雷,动人心魄……
男子正要发话,却被一声柔媚清脆的女声打断:“陛下怎的大晚上的还不回宫歇着?万一着了凉,臣妾可是会心疼的。”
屋外,一个头饰华丽璀璨、身上披着又长又厚的玄色披风的美丽女子拖拽着婀娜的身影朝男子款款走去,而她身后的侍女也唯唯诺诺地小心跟着。
女子走过去,走近他时便满脸都尽显不忍与心疼,便作势将手指触向披风,欲将它脱下披给他。
男子却一伸手制止了她,随后道:“皇后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有什么要事吗?”
他一抬手之间,被称为皇后的女子便一眼看到了那地上捧着婴儿的产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嫉妒……
但她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尽显温柔之态:“臣妾这不担心陛下您嘛,咦?这,是恬妃生下的孩子吗?是皇子还是公主啊?”
男子原本锋利的眼神中显露出了几分温和,但始终没看那产婆一眼,口中淡然道:“回答皇后。”
差点被冻得失去知觉的产婆打了一个激灵,连忙低着头应答:“回娘娘,是公主。”
而这时,年轻男子却冷然一笑,道:“呵,公主?依朕看来,是一个煞星吧?传令下去!将这女婴丢到湖中,让她自生自灭!”
此话一出,产婆与皇后皆是一惊。
“不——”这时,产房中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吼。
产房中的女子本来奄奄一息、失血过多,但在听见自己的孩子面临死亡威胁时,她用尽力气挣扎着滚下了床。
“呯”的一声沉闷的声响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产婆与侍女的心房,他们皆看得直直倒吸一口冷气,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扶一下这个柔弱、体虚的可怜女子。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这位可怜的母亲刚生产不久,身下的创口还未处理妥善,鲜血不断流出,染红了大片衣角。
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咬着牙关一步一步地,用胳膊支撑着地面,艰难地向外爬去……
辛酸的泪水自她涣散的眼中不断流出,她每向前爬一步,鲜血就多流出一分……她的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将几根细发黏在一起。
渐渐地,她终于爬到了他的脚边,而他,却依旧漠然立在那里,似乎在自己脚边的,只是一只狗而已。
她吃力地仰起头,寒风将她面前的青丝狠狠刮开,显出了她苍白如纸的面容,那苍白,几乎要与那雪色融为一体……
“求陛下……放过……臣妾的……孩子……”她拼命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昏过去,被冻得发紫的唇竟被她咬得渗出了血渍。
她颤抖着伸手,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你和你的孩子,只能活一个。”他淡然回答着,身子却挪了挪。
她的手再次无力垂落在了地上。
夜晚的雪风依旧无情地刮着,她也不挣扎了,而是深深望了一眼那产婆手中的襁褓,唇边溢出一抹苍凉的笑:“臣妾……愿以命抵命……”
“好。”
无情又冷漠的帝王转过身子,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此说出口:“朕乏了,烦请皇后代劳。”
言下之意,就是让皇后代自己杀了这个女人。
一直站在屋下的华贵女子愣了一下,却又立即道:“臣……臣妾遵旨……”
眼看着男子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皇后的脸上不禁透露得意与兴奋,方才面对帝王时所显出的善解人意与温柔早已荡然无存……
地上爬着的那女子早已无力趴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整片下身衣角,大着的肚子还未恢复,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
皇后冷笑着俯瞰地上的女子,似乎很享受被这样仰望的感觉。
这个让自己昼夜难安的贱人……终于要死了……
“嗒嗒嗒……”
这时,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人跑了出来,俯首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听罢,原本心有犹豫的皇后终于狂肆地笑了出来。
侍卫对她说:“占星师说了,今夜天有异象,红鸾星黯淡,若不杀了这个女婴,将会影响国运以及娘娘您的地位,皇后特地让小的来传话,说是一切皆由娘娘您自行处理。”
自行处理……那不就是……两个一起杀嘛……
于是,她轻描淡写地传达命令,容颜上本来鲜艳动人的烈焰红唇如今变成了嗜人鲜血的赤练蛇:“来人!把这孩子扔进湖里!”
一群侍卫闻后便左右上前从产婆手里夺下了孩子,作势便要往人工湖走去……
这时,空气突然变得特别安静,狂风呼啸的声音小了,树影微微摇曳,像是暗夜的魔鬼在招摇过市,乌云层层叠叠,将这小小的人群近乎压扁,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气氛安静得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后心冒汗……
“停!把孩子抱过来!”一向嚣张跋扈的皇后也越发觉得害怕,便先要看看这孩子有什么不对。
孩子,婴儿!
是啊!这个婴儿刚出世不久,应当大哭才对,而这个所谓的女婴,从看见她起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寒夜的雪风愈发猛烈地刮着,皇后不禁将脖子向披风裘衣里缩了缩,而手心却反常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侍卫顺从地将婴儿抱了过来,皇后尽力按捺住自己不安的心伸手将婴儿接到怀中,接着,她低头看去……
“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孩子被她松手扔到了雪地里。
这个女婴睁着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但这双眼睛的瞳孔,却是从未见过的金黄色。
“我的孩子啊——”
一直无力趴在地上的女子一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直直扑过去,将女婴心疼地抱在怀里,泪水和血水同时滴落在了婴儿细嫩的脸上。
女子吃力却又温和地端详着自己的孩子,这是她生下这个孩子以来第一次抱她……第一次……能看到她的长相……
“轰——”
一道闪电划过,并伴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白光闪过,映出了那孩子金色的瞳孔以及那女子苍白的脸颊……
“咯咯咯……”一阵雷响过之后,这个女婴竟诡异地咧着没有牙的小嘴笑出了稚嫩幼细的声音。
皇后以及在场的每个宫女侍卫,无不心里发毛……
“这是妖女!妖女!!!还不快,杀了这妖女!”皇后终于忍受不住这压抑恐惧的气氛,攥着手指尖声下达命令。
侍卫们却犹豫了,上前垮了两步又退一步,不知是进是退。
皇后大怒:“你们这是做什么?!连个婴儿都不敢下手么?谁要是今日不动手,本宫就让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这时,有个胆大的侍卫冲了过去,将那女婴劈手夺了过来。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却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手一松、头一歪便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襁褓中的女婴依旧天真地仰头笑着,仿佛在与黑夜中的鬼神一一问好……
看到此景,皇后怕着不禁踉跄了一下,差点滑倒在地,幸好旁边有个侍女扶了她一下,并温声提醒她道:“娘娘当心,别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