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执拗地身子未好就去爬山,她只能担忧地看着他,陪在他身边。
陈子岭站在这片山脉上,四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掠过去还能看见一些鲜嫩的颜色。碎琼乱玉,傲雪凌霜,寒风刺骨,仿佛能穿透肌理扑在骨头上一般的冰锐的冷意。脚下就是这片土地,他们曾说要一起登上山顶,插上祖国的国旗。她已经不在他身边,这个想法却一直都未曾搁浅过。他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用行动告诉她,他到底有多么想她。他们之间发生的点滴,他从不曾忘记。
他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要延伸到天边去的白雪,觉得自己就在走一条“天梯”。每每踩下一个步子,他整个人就会不稳地晃悠。幸好海湄会揪着他,他才不至于十分狼狈。
海湄在一旁看他咬牙坚持,心里的酸涩绵绵密密。他额上甚至都开始蒙上一层细薄的汗,这样冰冷的雪天里,他疼出了汗。她想叫他回去,但他眼神炽烈无比,你叫她怎么开口?
她就这样搀着他,一步一步地走。
圆杉忘记自己来英国已经多久了,好像昨天才来,也好像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好多年一样。她适应环境的速度非常快,杜瑞博也已经处理好国内的事携着杜卿婷余下的骨灰飞到了英国。他已经彻底放手所有的事了,赚的钱本就够他们一家人毫不节俭地用也能用上个几辈子。于是便安心当起了家里的园丁,栽种修剪花草和饲养雀鸟成了他最近的一个爱好,心情好了便逗着一笼雀周围溜溜,跟华人交流经验,生活很惬意。欧丽的心情也从灰霾中转变回来了,还爱做家务,就是菜炒得一塌糊涂。圆杉的菜做得好,但也没有时间做给他们吃。于是家里便雇了一个厨艺精湛的阿姨,也是中国人,四大菜系都做得很好,尤其是粤菜,她煲的汤他们一家人都爱喝。到了周末或是圆杉没有课程的时候她就会亲自下厨做一两个小菜,杜瑞博和欧丽自然是眉开眼笑。
圆杉也不向他们拿零花钱,她先前也没傻到把路政刚给她的钱全都给了陈子岭,她自己留下的钱也非常够用了。
她就像平凡的小女生一样,早上会跟父母一起用早餐。上学交到了新朋友,并且关系逐步变铁。也有些男生一直在献殷勤,她也一直是笑着拒绝,到了后来,碰钉子的次数变多了,那些追求她的男生竟然也跟她成为了好朋友,并且有发展成蓝颜的趋势。放学一回到家就有一桌子的饭菜。她本来想申请住宿,到后来又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她从记事起,一家人就没有一天会这样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早晚饭。一天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过。
她并不是已经忘了陈子岭,只是已经很少时候会想起了。想起他的时候多数是在梦里。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幸福。
杜瑞博和欧丽这几天去了旅行,圆杉也不用阿姨过来做饭给她吃了。她自己就饿不死自己,于是这段日子家里就她一个人。习惯了人气声,一静下来,就有点不习惯。
她今天收到了快递,地址是c大。她疑惑地蹙起眉头,该办的手续都办了,应该没什么东西落下的,这究竟是什么?
陈子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摔倒了多少次,海湄也被冻得手指都僵了。行动起来十分僵硬缓慢,陈子岭站不稳她也扶不稳,两人便齐齐栽在雪地里。冷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开始发麻了。她的腰伤也不完全好,摔了几次就觉得伤口发凉随即发烫。她也不说,硬是撑着。陈子岭的脸色更加不好,在海湄看来,他的脸色根本就已经与雪无差了。
他们一路登上去,遇见的人倒也不少。麦金利峰是北美第一高峰,慕名而来的登山爱好者自然是不少。多是老外,偶尔还能遇见两三群亚洲人。他们运气很好,遇见了一个中国同胞。他还亲切地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登山的路途是很枯燥的,聊聊天解闷也不错。男人要他们称他为小李。他跟他的妻子来登山,他们近年来征服的山峰也不少了,麦金利峰不算十分凶险,但成功率是五十五十,他的妻子是荷兰人,两人爱好挑战,便也来了。
现在是夏季,青葱山坡上都是鲜花,是很美丽的盛开。紫杜鹃和铃状石南花随处可见,不至于太过白雪皑皑,让人愉快得多。
气氛不太沉闷,就连陈子岭也偶尔答应着一两句。
到了后来,体力逐渐跟不上,四人便都自觉地收了声势。
登上麦金利峰大约需要费时三周,海湄担心陈子岭的伤受不住,便悄悄藏了止痛药,届时他一发作,也能和着雪水服下。她感受到他有多坚决,她明白谁也不能阻止他,也只能站在他身边最起码要护住他一条性命。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四人都搭了帐篷。小李说,麦金利峰的雾气很浓重,在这里很难能看得见星星。但不知怎地,今夜的天空竟然十分澄澈,陈子岭星眸映着星光,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天际一般。
天幕上的星星倒映在他眸中,醉了一地的流雪。就连小李的妻子都看得傻了,直把小李醋个半死。
陈子岭觉得,这是他今生今世中看到过的,最美的星星了。
到了午夜,一些声音从细碎变得繁杂,最后彷如平地一声雷。
“雪崩了!!!”也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就这样在寂静的夜山上炸开了锅。
陈子岭张开眼来,一片清明。他的帐篷上能直接观赏到夜空,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夜幕,不做任何动作。
海湄惊醒过来,连忙跑到陈子岭的营帐里。里头却空无一人,小李夫妇也顾不得他们了,马上把工具抛弃,往雪崩的侧面跑去。
海湄整个人就慌了,陈子岭!陈子岭哪里去了?!
她一直在雪地上爬行,她不太懂雪崩的常识。但也知道不论是哪种雪崩,趴下总是没错的。她不知道陈子岭是不是死在什么地方,就是这样想一想,心脏都仿佛是停掉了半拍。
陈子岭早趁大家都睡着的时候离开了那个帐篷,他走到了另外一处地方,重新搭了一个。
如果你要问他,陈子岭,你为什么自杀?他可能会告诉你,他不知道活着还能干什么。可能是前半生做的孽太多,一命偿多命,希望能让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