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难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怎么着,总之他抿抿嘴,没说话。
于是伊灵君接着说:“这里的水估计最初也怀着改造我意思,但是最后反而听命于我。”她忽然转开了话题,问:“陵安王呢?为什么忽然来找我了。”
伊难忽然沉默,少顷,才从容道:“来找你,因为事情已经落下了。执吾剑,我不夺了,由神师送到该去它该去的地方。但傩亚从陵安这里夺取的地,终究要通过战争收回来,这是无可置疑的。”
伊灵君颜色一亮:“真的么?执吾剑,没有人抢了?”
伊难苦笑:“不,不抢了。神师们要把执吾剑带走了,从此之后,世上就当没有这东西。好比说,造化神要把执吾剑取走,我们难道能反抗着不给么?以前我总是拘束在一窍中,现在我却明白了,神师就像造化神一般,取走了执吾剑不让我们继续起争端,那么事情就这样结束好了。”
他的语气很诚恳,至少魏从容听不出虚伪的痕迹。但他的话却让魏从容陷入了沉思:他拿走执吾剑是要毁掉,同时,神师也会随之归隐,不再复出,后土成为三族的后土,神师不再干预。这样的情形下,神师的地位还在,但存在已经稀薄,魏从容所希望的,莫若三族的人尽快将他们忘掉,按照自己的轨迹发展,不必有所顾忌。但此时,听伊难的意思,却是才将神师尊奉到一个极高的位置,耿耿于怀。这,是魏从容所不希望的。
玉孤台再次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来到陵安境内,星宿海水翻涌,戴胜离开天母山,这一切,都是水的功效,而你,就是背后的操纵者。水为什么听从你的调遣?”
伊灵君慢慢露出笑容,仿佛刚刚意识到一个惊喜:“不,那不是我。”
魏从容急忙问:“那么水中的歌声呢?是你么?”
“星宿海水流出山,戴胜移位,造化神在天母山建立的秩序不复存在,后土最神圣的西方被水重塑,这是一项预兆。”她对魏从容眨眨眼:“你应当明白,这不就是你要做的事么?至于歌声,不是我……”她的目光投向在这山洞里并不存在的远方,呢喃道:“不是我,或许是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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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歌,鱼,善鸣叫,声音如同歌唱;善听,知晓很多事情,因此唱出来的就是听到的。魏从容垂头:“夷歌啊……这歌是唱给我听的,它知道了什么?”
“你想到的,想不到的,它都知道。”
都知道,这一遭与伊灵君相逢,往事逐一清晰,果然是宿命的味道。冥冥中的命途在这里有个拐弯,重要的东西等着他,死守着。
“但是星宿海的水明明是故意作弄我的。”魏从容还是不解。
魏从容方才说话时走得近了,伊灵君终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魏从容动了动,但没有躲开。他以为自己会记起当时她将手臂放在他身上的感觉,但没有,连这一只手也感觉不到,只有树枝拂过肩膀的轻微感触。
“你要做的事,是造化神不曾安排的,神山的水猜不透你的主张,就故意阻拦你去了。但据你说你又碰到了戴胜,戴胜是更智慧的,它会帮你,对不对?”
原来西方的神鬼竟有这么多的说法,魏从容感到意外,赞同地点头。伊灵君:“你受到一次拦截,就必定有第二次。下一次的拦截,不会很远了。”她意有所指地看着魏从容:“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不是疑问,是陈述。
魏从容凝望着她皎洁的面庞,想着伊瑶女陨落时升起的太阳和落下的月亮,道:“让陵安王解开你的枷锁。”
伊难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音,花汀哭了出来。魏从容不怕伊难不解开枷锁,只怕花汀哭,连忙问:“花汀,快回贺陵石城,不要随着在这里涉险。”
伊难冷笑:“我今天为什么把她带来见她的母亲?执吾剑的事情了了,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伊灵君柔声道:“为什么要知道真相?就为了让她发现自己有一个犯罪的母亲和一个永远在外的父亲?”
她温柔的声音中,花汀哭得更加猛烈了,从她口中迸出得字句也分外令人心酸:“陵安自古来,肢体不健全的人寥寥无几,只我一个,可想而知,自古来戴罪的父母,也只你们两个。”她一手指着伊灵君,一手指着伊难:“这件事,你知道,你也知道,但这么多年来,你严苛于我,不肯放过,你即便认出我也不说实话,反而先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叫我想舍生求死。我花了以前的那么多年想象你们,恨你们,到头来,爱也不得,恨也不得。”
她慢慢地转向魏从容,那眼神像钉子,将光明神师钉在了地上。魏从容第一次觉得,即使灵明,也承载不下一个人的情绪,因为人的情绪,比自然中任何一种“气”都复杂得多。花汀的眼睛和伊灵君的并不像,不是迷迷朦朦的狭长,而是更像魏从容的,带着棱角,透亮,现在这双眼睛看着魏从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相似,这更让他惶恐。
花汀:“我从绝云山回陵安那一次,怕陵安士兵抓住我,便走了这里。我逃出来的时候经过她,我们已经相识,再次遇见,我和她说到你。”她的坦白中没有一丝的羞涩,平板的语调似乎表明她把一切抛掷,不在乎了,但哀转沉痛的目光却谁也骗不了。她:“我说,我遇到了光明神,也就是这时,她告诉我,告诉我你……”
她的眼睛游离了,不知道该看谁,接着发出一声类似于哭泣的小噪音,嘴角扯开,反而在笑:“我能怎么办?我该告诉谁?我该怎么说,说……”她求助似地望着魏从容,想从他的形象中得到勇气,终于,她讷然道:“光明神的眼睛里,有很多东西。即便在树叶的阴影下面,也会闪烁。”
这正是他们在躲避傩亚人躲在树上时花汀观察到的。魏从容呼吸一滞:他难道要让这个女子说得更明白么?当然不必,那将是折磨,对谁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