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孤台不知道的是，他想到的这两个麻烦人物，此时正在营地外的一片密林中对峙。靠林地边缘站着的是卓沉舟，他四面张扬的卷曲长发好像伸出脑袋的小蛇，而他面上隐晦的表情也像极了伏击着的长蛇。对面靠里的程赏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带着惯有的笑容，幽深的森林在他紫衣的映衬下几乎成了黑色。
卓沉舟率先道：“你那天说的话有问题。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程赏微笑：“还是你机警，师兄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你故意在话中留出漏洞，不就是等着我去查的么？”卓沉舟漫不经心的声音却翻着冷气。
程赏感受到了寒意，搓了搓手：“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先说给你听，毕竟这件事情的核心还是师兄。”
卓沉舟沉默了片刻，道：“是有关山芒君的事情么？”
“你真是聪明呢。”程赏赞许道。
”这么说来，你一直在为山芒君做事情？帮着他欺瞒我们？”
“话怎么能这样说？”程赏嗔怪：“山芒君想要隐瞒，自然是因为你们不适合过早知道。”
“那么你呢？”卓沉舟嘴角挂着类似嘲笑的东西：“你就适合早早知道？看来山芒君不信任我们呀，甚至不信任他最疼爱的师弟。”
程赏难得沉默了，半晌，道：“如果你听了我的故事，你可能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开始讲，树叶都在倾听，没有一片叶子发出声音。
贺留心找到当时已经在傩亚当星辅的程赏，让程赏做了这么几件事：
用剑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永远不会好的伤口。神师的性命只有神兵与其他神师的利刃才能夺取，贺留心的做法无疑于让程赏给他死亡。
来日见面，取走玉孤台的视灵。
卓沉舟听罢哑然，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师兄为何如此？”
程赏并不提造化神离开后贺留心灵明减损，最终达到难以维系的程度，这是贺留心交待过的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于是他只解释了后面那件事情的原因：“这是光明使者为师兄做的最长远的打算了，光明使者说，师兄灵明始终为五感过于敏锐所阻，不能达到真正高妙的境界，只有毁掉无感其一，才能达到新的境界。师兄灵明最强，去其一感利大于弊，但对于我们而言，却都是弊大于利了。”
卓沉舟神色不动地听完，并没有善罢甘休：“那么光明使者为什么让你给他以死？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程赏缄默了，这些都是他不能说和不知道的。让他再当一次坏人吧，什么都不说，就算是把他沉入海底，他也不说一句。
卓沉舟盯着程赏，终于叹气，他屈服了，不是屈服给程赏，而是屈服于贺留心的安排，于他自己的心软。
如果魏从容在此，他一定已经捋清了事情的脉络，并能够作出准确的回答：贺留心带着一个被人送给她孩子回到绝云山，将这个孩子托付给玉孤台，之后再次回到傩亚，让程赏给自己留下致命的伤口，并带伤寻找到了自己的传人，将光明传授给这个人，最终隐化。
但此间没有人知道的，是贺留心如何为这一切的安排大伤脑筋：造化神的离去像在他身上戳了一个大洞，灵明也坍圮成为废墟一片，后土怎么办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唯一忧虑。他想趁灵明没有全部消失，将之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许是私心作祟，或许是造化使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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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的就是曾经的族亲。
即使远离傩亚族很多年，大大小小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涌进他的耳朵。他就是这样得知傩亚有了一位十分不凡的小公子，生于王城，长于北院大营，虽贵为王族，却尝遍了流离失所之苦。在贺留心进入傩亚做准备的那些日子，这个小公子的点滴事迹便全部展现在他眼前，他就此决定，光明应当留给这个人。无他，他们虽然身份千差万别，但贺留心就是觉得他两人莫名相似。这种熟悉，即便是难以言表的，也是难得的。
那时候，贺留心已然很想隐化了：隐化比感受灵明流失更为直接，比承受造化神离开的事实更加不煎熬。但用一个创伤结束生命的做法并非他的本意。但如果没有创伤，完整的光明神躯体不可能将大光明送给旁人，并且，他也想不出其他迅速结束生命的做法了。
当他将想法说给程赏听的时候，程赏在对他突然来访的惊吓之外更添了几分恐惧。这不怪他，贺留心只说了操作步骤，根本不解释原因。解释必定会提到造化神的离开，而这一点，会引起神师的恐慌。程赏是个自大痴情的人，一生为自己的事情打转，不是一个称职的神师，但这不能成为让他像自己一样失去灵明的理由。说到底，贺留心还是担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会在其他所有神师身上应验。
但程赏没有丝毫的马虎，这突如其来的坚持让贺留心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部分原委。程赏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这沉默持续了一天。期间，贺留心就坐在无量院，深深陷入冥想，而程赏则不停地踱步。在灯火点上的时分，程赏答应了他。
贺留心终于放心下来，之后事情，一切按他所说去做。
卓沉舟：“玉孤台不需要知道。”这不是个问题。
程赏玩弄着落在手中的叶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中纠结：“或许，不需要。对，这样更好。”
卓沉舟打量着程赏，忽然笑道：“如果什么也不告诉大家，他们会以为你是个大大的坏人。”
“是呀。”程赏灿然一笑：“你不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