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辰氏血脉不可驱使!
也便是说,将来他的孩子,是可以驾驭濯日的。
这么一想,他落稷的孩子,终究还是落家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假以时日,当他的孩子世袭北卫公的爵位后,北境军方与江湖的势力,终归没有旁落。
即便自己不是直接受益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对!
辰星!
还有辰星!
他漏算了辰星!
濯日历来便是穹隆山历任宗主的傍身之物,从无例外。
而辰星作为穹隆山将来毋庸置疑的宗主,此番前来,竟然如此大度的将他未来自证身份的至宝送给了自己,甘心成为一个穹隆山自开宗立派以来,首个没有濯日的宗主,这本身就极不合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是想借此麻痹我,进一步壮大穹隆山的声势。
等吾儿上位,根基未稳之时,取回濯日,并将其架空,做个徒有虚名的傀儡,自己则成为戍北真正的掌权者!
唯有如此,才说得通!
届时这北境究竟是姓落,还是姓辰,那可就两说了。
这便是穹隆山的图谋么?!
穹隆山其心可诛!
有冷汗自北卫公的额角淌下。
神秘人见他表情连番变幻,连持刀的手都不自觉得松懈了下来,脸上笑容更深。
可即便自己深信着穹隆山有此图谋,北卫公却依然下定不了决心。
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事情败露,那便会落得个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且会背上千古骂名。
于是,他又犹豫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是担心背负上勾结异族,造反谋逆的骂名,却是大可不必,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神秘人一语中的,道出了北卫公的顾虑:“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写就的。前朝如此,当朝如此,后世也一般无二。”
北卫公不语,他心头急转,权衡着利弊。
“莫非堂堂北卫公是个畏首畏尾的鼠辈?”
见他游移,神秘人暗道有戏,激道。
北卫公仍在沉默,似若惘闻。
“我问你,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未来的抱负又是什么?难不成是立志于躲在穹隆山的庇护下狐假虎威,当个中荒家喻户晓的笑话么?”
神秘人将手中的酒觥一抛,讥笑着问道。
“你他妈的,真当孤不敢杀你么!”
北卫公借助穹隆山的威名,在国中肃清异己,整理朝纲之事,在中荒之内早就沦为了笑谈。如今被他屡触逆鳞,北卫公终于忍无可忍。
刀锋刺入神秘人的脖颈,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人族五州四国,唯有这戍北贫瘠荒凉。
你却不思进取,安于现状,自以为傍上了辰家这座靠山,便可以安枕无忧,甘愿偏居僻里当个为人耻笑的山野诸侯。
我问你!
你可曾见过怀南国的盛景,那里花香袭人,四季如春;
你可曾见过踞央城的壮丽,那里高楼广厦,鳞次栉比;
你可曾见过延西国的富庶,那里满目金银,珠光宝气。
不!
你不曾见过!你当然不曾见过!
若无人皇召见,你连这国境也出不得半步,这不是你的封土,这是人皇用来囚禁你的牢笼!
你却尚不自知,甚至沾沾自喜。
在这牢笼里,你把你的子民一次次送上战场,每当有魔族入侵,你便要拿他们的命去相抵,你的子民笼罩在魔族的阴影下,深陷在苦寒中,你却对他们的生死疾苦置若罔闻。
人皇把这封土,把这爵位当做链子拴在了你的颈子上,你便甘之如饴地替他守护北方门户,谁进来,你便咬谁!
你就情愿顶着北卫公的称号,做一条寰家的看门狗么!”
身影突然颜辞俱厉,怒声呵斥,在北卫公心头又加了一把火。。
“放屁!放屁!放屁!”
北卫公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长刀在神秘人的脖子旁虚张声势地来回比划,但却不敢当真斩下。
他想反驳,但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我放屁?那你倒说说,我哪句话说得不实?”
神秘人恢复了平缓的语调,只是那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冰寒。
“你当这些我都不知么?我戍北毗邻北荒,气候苦寒,土地贫瘠。
空守着夜暮山这么一座宝山,却碍于你们魔族的滋扰而无法充分利用。
国中子民只敢在林子边缘伐木打猎,以此糊口。
每当荒北南下的朔风刮来,大雪便封了山,子民们若没有备足木炭肉干,绝难挨过凛冬的严寒。
这还不算!
戍北边境绵长,难以防范,你们这些畜生还时不时的有那么零星几股,三五成群,翻山越岭穿过夜暮林,流窜到猎户樵夫们的村子里好一通烧杀掳掠。
每当边防的将士们闻讯赶至,却只能望着满目疮痍,站在尸横遍野的废墟里颓然长叹。
但当意图追击之时,却发现你们那些畜生们早已一头扎进了苍莽的密林,扬长而去,守军只能跟在后边吃屁!
我国子民陷于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生怕下一个在睡梦中丢掉性命的人便是自己。
决心逃离戍北者多如牛毛,纵使穿国越境的行牒无比难签,他们仍是削尖了脑袋去争去抢。
在他们心里,即使是逃往南方诸国去当个遭人唾弃的乞丐,也强过于在这戍北国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偷渡者死!
我唯一能想到保住戍北人丁的便是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手段!
这我知道!
全部都知道!
可我有什么办法!当初被封为北卫公的又不是我!接受世袭爵位的也不是我!
是落仪!是落仪!
是我那明明推翻前朝统治,功劳比当今人皇还高的祖父——落仪!
是在无数人的拥戴下,竟甘愿舍弃人皇宝座,毅然决然投身至这片荒凉土地的落仪!
他好大的度量!好大的气魄!
可凭什么?
凭什么把这一切算在我的头上!当狗的是他!不是我!”
北卫公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他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的怒吼在酒窖中嗡然作响。
啪!
清脆的耳光声合着北卫公未竟的吼声,在地窖内不住回荡。
那神秘人不知何时,竟无视刀锋,欺近了北卫公的身前。
北卫公怔怔地喘着粗气,捂着被掴得又红又肿的面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懦夫!”
伴随着一声唾骂,神秘人扬起的手才刚刚放下。
“找死!”
北卫公回过神来,怒吼着抬手一刀斩向了神秘人的头颅。
身影却毫不慌乱,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隐在其中的容貌。
那面容苍白枯槁,遍布伤痕,一道道血渍已然干涸,却依然不难看出,他的眉眼间竟与北卫公有几分相似。
“稷儿,你要杀了为父么?”
刀锋悬顶,仅余一指之时,此人泰然发问。
当啷!
北卫公垂下手臂,手中的长刀应声落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颤声唤道:“父......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