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用布戳水擦洗身子,“我不明白。”
“有什麽疑问”
“中书令不是你暗地器重之人吗这样,你会置他於险地。”
“我会保他一命。”
他似乎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
可能是因为中书令这种两面派的人不能让他放心倚靠,所以他才做这样的取舍。
“好吧。”我答应下来。这件事不会使我为难,我只需照实情告诉父亲,至於结局,各安天命。
、卷八风吹草动(9)
我从水池中站起来,裹上浴巾,推开了前面的窗子。万里碧空中,一轮弯月在千树花影上孤独地明亮。
“那封密信还在你那里吗”我摊开一条浴巾,鹰隼起身走过来。
“嗯。”
“没有烧掉吗”
“官员向君主上奏的密奏,烧掉於礼不合。”
清冷的空气漫入冲淡了浴房的闷热。我为鹰隼擦干身体,给他披上睡袍。外面的芭蕉叶上传来悉索的响动,我看了一眼,是下雨了。
他道:“明日我上朝去後会叫人把信给你,来的人你可能不认识,我身边的人都太显眼了。你去牡丹园里逛一逛,会有另外的人给你信。拿到之後,你就去奉宣殿外等待下朝的墨夙渊……我相信你会表达得很好。”
黎明。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我迷迷蒙蒙醒转过来,卧房中的亮度还很微弱。身旁的鹰隼睡得不熟,他也恰在这时醒来,睁开眼,睇了睇枕边的我,见我也睁着眼睛在看他。两个人都来不及产生什麽表情,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叫。
“什麽声音”我向下拉开一点被子,将两只手露出来。
鹰隼仿佛没有睡够,视线转到帐子顶,仰躺着养神。
我小声说道:“这些奴才真不懂事,天还没亮就咋咋呼呼的。”
良久,他偏过头来淡淡微笑:“差不多该起了,唤人进来吧。”
“苍耳!”我唤道,门外没有动静。
她是不是去预备了,过了一会儿我又唤,她才匆忙进来。此时鹰隼已经起身,自己穿好了中衣,我还躺在榻上,不想起来,侧卧着,看他动作。
从认识他起,对他的印象在逐渐变化。曾以为他意志懦弱,栖息在父亲的权威下求一席安生。之後,虽对他的心思有过怀疑,但以为他仅有些抱怨,不满父亲的压制。直到西山谈话时,我才肯定的知道,即使父亲明月中天,在朝中的领导地位成确定之势,这个男子,他也要定了江山,不失信心。
他不是无能之辈,表面在危局中“震索索,视矍矍”,心里却存着斗志,不丧匕鬯,用他的方式笑言哑哑。
然而存着这样的斗志又十分危险,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待我起床洗脸时,鹰隼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
苍耳接过我手中湿!!的毛巾,我察觉她的脸色似有异动,不禁想到黎明的惊叫声,问道,“今早有什麽事吗”
“是……”她沈郁地低下头:“赵嬷嬷……昨晚落水去了。”
“啊……”我小声的呼出一口气来。
鹰隼正要出门,闻言收住脚。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到我脸上,扫视到我没有太多伤感之色,缓慢说道:“按规矩收敛吧。”
“昨夜下雨路太滑了,赵嬷嬷起来小解,一定是不小心摔倒落到池塘去的。”
我来到庭院,清扫落叶的奴才们在小声议论这意外之事。
“下着雨还不靠边走路,要往池塘边上走,这是睡糊涂了。”
“说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昨晚我同屋的李德明起来小解,刚出房门没多一会儿就三魂掉了两魂似的回来了,我说这小子是不是撞鬼了。他说看到院子里有人影,鬼鬼祟祟的……”
“下雨天,难道真有水鬼上来捞替身”
“嗯哼。”我出声示警,走向这三个嚼闲话的奴才。地上的路还湿润,一枚掉落的殷红花瓣粘在了我的裙子上,像血滴晕染在这鹅黄的绸缎上一般。
“做好自己的本分,这些危言耸听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可不想外面以为我琼台殿有什麽不干净的东西。再传这些没影儿的事,小心各自的舌头。”我穆色道。
他们跪拜在地:“奴才们一时失言,请王後恕罪!”
“下不为例!”我穿过他们,对苍耳道:“走吧,咱们去牡丹园里转转。”
、卷八风吹草动(10)
天高云淡。
奉宣殿森严伫立在视线尽头,如同手握神罚表情冷酷的神明,而几朵飘飞的柳絮竟忘我的没有受到气场干扰,在空气中做自由的无规则的舞动。
“摄政王。”我叫住下朝的墨夙渊,苍耳等候在一旁,我独自走近那个神气又韬略莫测的男人。
他含着一点极淡的笑,道:“有什麽事吗”
“听说父亲将领军平乱,远行之前没有什麽事情要交代吗”
“没有。你过好你的日子,守好你的男人就是。”他说完有了提步离开之意,看来,的确没有要交代我的事情。
“父亲。”我出声,示意有话未说。
他耐心地面对着我。
“这里有一封密信。”我从袖中掏出信袋,“父亲可能不知道,中书令在暗中为自己筹谋,想取父亲而代之。他在收集您不忠於国的信息,并偷偷奏报给了王上。”
墨夙渊不动声色地接过信袋,打开来看。
我说道:“他已有了自己的党羽,一旦父亲离开王城,他兴许会动用自己的势力弹劾父亲。您鞭长莫及,不管他成果如何,对您都是一种损耗。”
“此信从何而来信中奏报的都是月前的事了。”他目光j明。
“是孙计然交给我的……信在我手中存了一些时间。”
“你并不是很愿意交给我,为什麽……”
“因为和父亲赌气,所以收了信便对此事置之不理。只是徐洛景入g,已对我构成压力。女儿想借父亲的手……斩除威胁。”
“知道这麽想,我没有白教你。”他的话音深邃,不知是否尽信我的话。
我和顺地静着目光。
他忽然道:“听说赵嬷嬷昨晚落水了。”
我惊讶於线人传递讯息的速度,镇定地说:“晚上她起来小解的时候,不幸滑落到池塘里,可能是雨声嘈杂,呼救声未有人听到,就这麽去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身边少了人照顾,自己照顾好自己……反正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那只拍得我沈甸甸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他迈着自己惯有的虎步转身而去,直至走出很远,身影也还是高大。我眯起视线,突然明白了熙国王室内心中潜藏的忧郁,文武双全的名将,是熙国之福,也是熙国之虑。
随後,领兵平乱一事起了变化。
墨夙渊称身体不适需留在城中疗养,我的大哥身兼王g守卫之职不可能代劳,心思缜密的父亲便安排好友王协大将军做了统帅,二哥墨申做了副统帅,由他们二人领兵出发了。而拉倒中书令的计划也在秘而不宣的进行着。
徐嘉阳奉y违的一面,已令他成为了父亲欲拔之而後快的眼中钉。
大军走了一个月,前线暂时没有什麽消息。
这天,太後邀我去大倾殿赏新荷。
我们沿着池塘边上走着,新开的荷花亭亭玉立,送来一池清新的凉风。
“现在谁在服侍你听闻你的嬷嬷又去了。”红素夫人抿了抿唇,“真是不幸。”
“劳太後挂心了,此事已告一段落,我叮嘱奴才们小心做事,相信不会再有悲剧发生。”
“你瞧崔嬷嬷行吗她敦厚麻利,不如叫过去服侍你,反正这儿我有花坞和齐公公打点。”
我眼角微蹙,“不必了。”
“无需和我客气……”她欲强买强卖,被身後一个脆亮的声音打断──
“太後!……太後!”
她扭动脖颈,笑了。一脸明媚笑容的徐洛景正淘气地奔来。
“慢一点儿,小心路滑!”
“洛景参见太後,王後。”
我抿唇微笑示意。
现在这个丫头在称呼上规矩了些,我以为她体会到了我对她的入侵没有太多好感,实际上却是鹰隼为我训诫过她。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这个丫头不叫我“姐姐”,太後当真不知我隐瞒年龄之事吗
也许她早就知道了,所以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戒备。
“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红素夫人用绢帕为徐洛景拭汗。
“接到太後的邀约,我哪敢让您久等,下了肩舆就跑进来了。”徐洛景微屈着膝盖,享受这母亲般的关怀,不忘偷偷抛给我一个骄傲的眼色。
我y晦的想到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於是左右顾盼,回过去一个毫不在意的脸色。
、卷九琴弦断裂(1)
“近日大王有去看过你吗”红素夫人牵起徐洛景的手,我们一行人往前面水榭走去。
徐洛景轻描淡写:“大王日理万机,有空了才能过来。”
“最近他很忙吗”红素夫人的眼神转向我,“有去看过王後吗”
我记得鹰隼身边有位公公,专职记录他的每日所行,并送交太後过目,她岂非在明知故问
我道:“有去过,三天两头不时过来一趟。”
那边,徐洛景面沈如水。
红素夫人浮起一丝温和的笑:“大王倒是喜欢你。”
“是。”我轻轻作答。
她睥睨我腹部一眼,道:“月牙,你入g有段时日了,怎麽还没动静”
“太後是指”
“该有了。”她轻点我的肚子。
我耳g发热,“这……好像也是随缘的事。”
红素夫人笑道:“自己的身子不注意调理,哪里容易受孕。g中有个方子,专为妃嫔的身体做调理之用,待我叫花坞照方配好营养品给你们二人送去,每月只需服两次……就看你们谁有福能率先诞下嫡长子了。”
徐洛景低声道:“调理好了大王不来我殿中不也是白忙活麽……”
红素夫人道:“大王不来你殿中,你也可以去看他。男人,需要很多关怀。”
“我有去找过。”徐洛景的凤目看了看我,“可是那晚被人捷足先登了。”
“噢”红素夫人眼风打量的朝我侧过来。
“不知是否有人霸着大王,想要专宠。”那张小嘴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红素夫人已露出教诲的姿态,对我道:“大王正值青春,专房之宠太过王室如何开枝散叶你身为王後,该多些风范,莫要霸道。”
“太後叮嘱的是。”我认真地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模样谦卑,不想给她们增加继续发难的说辞。
红素夫人遂放心的对徐洛景一笑。
风吹上琼台殿内殿的回廊,g女将门前低垂的竹帘往上卷了卷。
“王後,这是太後差人送来的炖盅。”
“放在桌上吧。”我想起昨天太後说的方子,“盛出来尝尝。”
喝下太後送来的炖盅,我抚m小腹,想着,在这个地方,将来会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它会是我和丈夫在世间留下的一个爱的印记,即使过了百年,千年,这个印记还会持续存在。
苍耳背後藏着一个东西,神秘兮兮地走入大殿。
我合上炖盅的盖子,“你干什麽,这样诡秘”
她慢慢拖出背後之物,是一个金鱼风筝,“王後你看!这是我昨天扎好的,拿来送给你。”
“放风筝”我瞅着殿外随风飘摆的柳枝,笑容扩散。
道路宽阔,两旁的银桦树直c云霄。
穿着简洁服饰的我和苍耳便是这道路上的一景。清澈的天色将画面蘸染得j神勃勃。
一阵大风刮起,树叶掉落下干净的声音,苍耳趁势松开了托举在手中的风筝,由我牵引长线奔跑。那只火红的金鱼在这样的带动下,便像回到水中的真鱼一样,欢快地游动起来。
我的身体开始流汗,心情飞扬,运动的时候应该是最阳光健康的吧。
苍耳手搭凉棚,目送她制作的金鱼越飞越高。
“王後你擦擦汗,我来放一会儿。”苍耳递上帕子。那金鱼已经飞到了云端,现在很稳定,只需轻微的拉扯一下线轴,让它保持高度就行。
“嗯,有点热了,我需休息一会儿,给你玩吧。”我把线轴交给苍耳,兴许是风筝线突然失力,远处的金鱼一歪,在风的推动下下落一截。
“快,拉住!”我道。
苍耳紧张地拉扯风筝线,可是不但於事无补,那金鱼反而更显得失控。
“跑跑看。”我见她驾驭不住,如此吩咐。
她跑起来,风筝线被她拖得渐渐水平,下落的金鱼忽然一慑,挂到银桦树上再也飞不动了。
苍耳懊恼地跑回我身边,“肯定是线放得太长,没有拉直,被风一刮吹到树上去了,这风筝也跟着跑到树顶。”
我和她来到那棵树下,“这又高又直的,怎麽爬得上去”即使用父亲教我的功夫,也恐难走上这种直树。
“我去找g竿子。”苍耳说着跑开。
过了许久,便见她拿着一g长竿回来了,我看了一眼道:“不行,够不着。”
“那怎麽办”
我皱眉,曲肘,试着用身子撞击这个棵树,希望把风筝撼下来。但也只得到几片落叶。
我双手抱在x前想着办法,瞥见一个手拿扫帚的公公正走向我们。
“王後,可需要奴才帮忙”
我狐疑地打量他,“你有办法”
、卷九琴弦断裂(2)
“以後你就留在我殿中当差。”我捧着一杯热茶。
帮我拿到风筝的公公跪在桌前,“您要用我”
“你呢,觉得是做一个清扫的g人每日干苦活好,还是一心一意跟着我,动动口,用用脑子,料理内务好一些”
“自然……是跟着王後好了。”
“我殿中主事的嬷嬷不幸去了,正缺个帮手,你是个明白人,也有点儿小聪明。这琼台殿内外一切大小事务以後就交由你来料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琼台殿的总管。”
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的受宠若惊,不着急应承下来,心头有轻微压抑的颤抖。
……“‘知错了’谁都会说,却不会为本g解决麻烦。陆德安,此刻起,不必在仁寿殿当值。”……
……“太後……”……
……“陈忠会接替你的位置,打理仁寿殿。”……
过往的片段越过脑海,熬了许多年,终有机会再出头了。他谨小慎微地伏下头道:“陆德安谢王後栽培。”
“几日不来,你院中的荷花已开得甚好。”爽朗的男声骤然穿入大殿。
我心知鹰隼来了,敛容起身,正迎上他神采奕奕的目光。“王後好像胖了点儿。”
“有吗”我微抬手臂打量自身,“没有吧。”
“挺好的,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大概是今天放风筝出了些汗,所以显得皮肤好。”
“这是……”鹰隼发现殿中跪着的公公,细细打量之下脸上神色慢慢异动。
被盯着的人挪动身子,转向王者,拜道:“参见大王。”
鹰隼眼中微有热力,他身後跟随的陈忠不禁瞠目。
“大王认识他”我问。
“认识。”
鹰隼道:“曾经他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我以为只是普通奴才,不想是挑到了大王的故人。“他现在在我殿中当差,我让他做我这儿的总管,大王觉得如何”
他点了点头。
“陆德安你先下去吧。苍耳,带他去看看住处。”我吩咐道。
“谢王後。”陆德安退下,在经过陈忠时,他们两人弱弱互看了一眼。
“怎麽会想到用他的”鹰隼问。
我随他坐下来,“这事挺有意思的。今天我不是去放风筝吗可没玩多久,我的风筝就被刮到树顶上去了。瞧着太高,竿子都够不到,还好碰到陆德安,他给我支了一个妙招。”
“什麽法子”
我佩服地说:“他真够刁钻的。叫我找匹马来拴在树上,然後用马鞭抽打它。马儿受到刺激就会向前奔跑,想挣脱束缚,使得银桦树摇晃不止,不多久那风筝就掉下来了。”
鹰隼露出笑容:“他是个有办法的人。”
“因此,我想留为己用。”
“那就留着他吧。”鹰隼扣住我的手,“之前因为我的意气让他受了不少苦,月牙,这也是帮了我一个忙。”
“大王很念旧啊……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笨蛋,我的确该谢谢你。”
“不过有一事,你得帮帮我。”
鹰隼打趣道:“又有风筝挂到树上了”
“不是。”我用手托住他顽皮的脸,“是你的母後不大喜欢我了。鹰隼,你有多久没去看过徐洛景了”
“这……”他好像在回想。
“今晚去看看她吧。”
他很奇怪:“这麽大方”
“我是很小气,但偶尔也会大方一次,我可不想你的母後越来越讨厌我。她可是你的母亲,我也不想……”我抚m腹部,“我生了孩子,她会因为讨厌我,而讨厌我生的孩子。”
“月牙……”他神情浮动,“是不是有身孕了”